梅花都快要饿昏了,爹和娘洗手,洗脸的时候,她先手脚麻利的把已经冷了的豆角烩面热了热,这才盛在碗里端上桌子。
吃饭的时候,王翠花见梅花双眼红肿知道她一定是哭多了,于是就说:“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娘和你爹心里也不好受。可已经是这样了,你就别难过了知道不?要是把你气出毛病来,我和爹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为了不让爹娘担心,梅花只好说:“娘,我没有难过呀,你咋说我难过了呢?”王翠花把梅花额头上的那绺头发往后拢了拢说:“嗨,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白志钢真是饿极了,吸溜吸溜吃了三大碗面就坐在院里抽旱烟去了。可那烟吃起来不像平常的滋味,苦苦的,麻麻的,直把他呛的流眼泪。
梅花朝院里望了望说:“娘你不要胡想了,下午炸辣子的时候,不小心用抓辣子的手揉了揉眼窝,这不,就肿成这样了。唉!像个蛤蟆似的,我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王翠花放下碗说:“我娃就是眼窝肿成蛤蟆,也是一只好看的蛤蟆。行了,快吃饭吧,吃了让娘洗碗。”
梅花说:“娘,你不吃啦?”王翠花说:“嗯,我吃好了。”梅花说:“娘,那你到院里歇着去,碗我来洗。
王翠花边往外走边说:“看来我娃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走到屋檐下又折回来说,“梅花,娘问今儿个事。”
梅花已经把饭吃完,正在收拾碗筷,见她神色凝重就说:“娘,有啥事你就问嘛。”
王翠花朝叶家院里瞅了瞅,这才说:“花蝴蝶和你远光叔没来找你麻烦吧?”梅花说:“没有啊,咋了?”王翠花说:“没咋,娘是担心,他们跑来拿你出气。对了,那个,还没有把栋栋送到坟里去吧?”梅花说:“没有呢,可能明天早上才送呢。”
煤油灯快没油了,王翠花从柜底下提出油桶往里加了一些,这才叹了口气说:“真是可怜的娃呀!小小年纪就,唉!”
这时候,唢呐又响起来了,那二胡的马鬃弦被唱戏的老头拉过来又拉过去,就像拉在梅花的心上。
叶家刚刚招待大家吃过晚饭,栋栋的吊唁仪式开始了。会出现(扭秧歌)的娃把搪瓷托盘放在头上,用一只手握着,在咿咿呀呀的吹打声中一扭一扭的把各色糕点,糖果,水果,香烛,还有人们拿来的灰纸往灵柩前送。这是人过世之后,下葬前的那个晚上必需要走的过程。
叶家家大业大,很多人虽然觉得为一个年轻娃吊唁有点晦气,但念在以后或许有求于叶家,只好把家中的小娃带上,让他们替大人走走过程。
村里有些人,今天晚上没有来。他们既不是因为晦气,也从没想过会有啥事要去求助叶家。虽然日子过的穷困潦倒,可他们还是很有骨气的。
梅花把锅洗完,趁爹娘都去睡觉了,就悄悄来到院里,踩在石头上,缩着头朝叶家张望。
烧过的纸,层层灰烬从上房里飘出来,像****的蝴蝶满院子飞舞。蓝洼洼的升香烟四处升腾着,弥漫着,呛的人涕泪长流。
用毛笔写着悼词的白纱挽联在晚风中轻轻的飘扬着,就像小鬼在拖着它跳舞。
梅花呆呆的瞅着上房,因为栋栋就在上房的棺材里睡着。心想,她躲在这里看他,他应该能感应到吧,要是能,为啥不在去另一个世界之前,来到她身边向她告个别呢?难道他已经把多年的伙伴情谊都放下了吗?如果是这样,那她以后回忆往事的时候,不就欠缺了许多东西?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院子里的人,要么站在一边看那些小娃出现(扭秧歌),要么手脚不停的忙活明天的事情。他们根本没在意在那偷看的梅花。栋栋死了,梅花和他今生的缘分就已经尽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她是栋栋的小媳妇了。这是一种解脱,但同时,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捆绑。
梅花足足在石头上站了两个时辰,爹娘以为她早就歇下了(睡着了),起来上了回茅房,就继续睡觉去了。种了一天的地,他们的骨头已经累的散了架。隔壁虽然吹拉弹唱,人声鼎沸,可在他们耳里,那只不过如蚊子的嗡嗡声一样微弱。
十二点左右,吊唁仪式已毕,唱戏的人和乐手都被安排到一间敞亮的屋里睡觉去了。前来看热闹和帮忙的人也渐渐散了。只那挂在树上的彩灯和上房的香烛毅然亮着。
给栋栋守孝的小娃头戴扎着红头绳的白孝帽,身穿白孝衣跪坐在灵柩两边,有的熬不了夜的早已经歪在装着麦草的蛇皮袋上睡着了。
大人们大都穿着黑色,要么灰色的衣衫,或站,或坐在屋里,虽然哈欠连连,但还是一心想着要坚持到天亮。他们会时不时就到棺材边上看一看栋栋,生怕他那副好皮相被饿极了的老鼠,或着爱吃肉的猫给吃了,那样,他尸骨不全,即便入了土也会化成厉鬼在夜间出来害人的。
梅花等院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这才挪着酸疼的双腿回到卧房。煤油灯的光焰像一条可怕的火蛇扭动着柔软的身子,似乎只要她一闭上双眼,就会从她的耳朵里钻进去,把她的五脏六腑掏空似的。
老鼠在柴棚里串来串去,不知从哪里跑在的猫在屋后的麦地里拼命的撕咬着,哇哇的哭声像极了出来寻找灵魂的野鬼。
梅花把窗户关的死死的,生怕它们冲进屋里要她的命。煤油灯的棉花捻子烧成了一个圆而红的灯花,于是那火蛇的肚子上就像长了一个疙瘩越发的凶神恶煞起来。梅花从针线箩筐里找了一把剪刀把那个灯花剪掉,又给里面添了些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