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时间没有去桃花湾了,再次走在这通往村里的土路上,竟有种异样的感觉。经过埋着张妮的山洼洼时,梁娃便停下脚步,朝那早已被荒烟蔓草遮得严严实实的坟墓瞅了瞅,大半天没有吭声。
前几天晚上,当娘当前爹,红玉还有顺子的面,把端午节那天叶莲和花蝴蝶来家里的事,还有他的身事告诉他时,他整个晚上都没睡着,心想自己也真是可怜,爹和娘没一个活在世上的。原本还想着,哪怕有一个尚在人世,心里的惦念也有地方寄托。
这几天他总是闷声不语,就连人人羡慕的优异成绩也没能使他开心起来。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爹和娘痛苦的灵魂也该得以安息了吧?
此时,望着那颓萎、被荒草掩蔽着的坟冢,他的心像洞开的门窗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即便成了一把枯骨,知道她就在那里,不会跑,不会走,不再会让他觅不见踪迹,逢年过节可以去坟前拜一拜,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慰藉了。
只顾走路的顺子突然变得默默不语,手里拿着一根槐树条子,不是抽打着路边的野草,就是抽打路边的石头。
心情复杂的梁娃也不跟他说话,把一些事在脑子里颠来倒去思量着,似乎是想用那还不太成熟的,对某些事情的认知给自己找一个让心灵解脱的答案。
走到马兰家门口时,顺子对他说:“哥,我在这等你,你去拿去”。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看他,眼里放着欣喜的光芒,像个傻子似的盯着她家的门。
梁娃说:“行,我去拿,那你在这里等着。”
见他消失在路前方,顺子就一溜烟的向马兰家跑去。好久没有见她了,还真有点想她。说心里话,这么久以来,还没有哪个女娃可以让他牵肠挂肚,日夜思念。她也真是神通广大,啥时候把他的心掏走了,一直想着她。可爹把他盯得死死的,只知道让他在地里干活,脊背都蜕了一层皮。
亲亲的兰娃呀,我来看你了。顺子抬着脑袋边往她家走边想。
梁娃拿了井杆下来找不到他人,就四处打量着。
这时,花蝴蝶拄着拐杖,差几步就要走到他眼前了。心里慌乱的他背过身心想,她可是他的亲奶奶呀,要不要打个招呼呢?
在镇上住了这么多年的花蝴蝶也不知是咋回事,最近又回桃花湾了。似乎有很多回忆难以割舍,所以就甘心呆在没剩几样家具的老屋里。听到隔的王翠花和白志钢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嘴,就笑嘻嘻的朝他家望。
这时候看到梁娃,便睁大戴着老花镜的双眼,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咋的?竟一时没把他认出来。等走近了才抓着他的手说:“梁娃?你,你是梁娃?”
梁娃一害怕就往后退了几步。
花蝴蝶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说:“梁娃,我是你奶奶呀。走,跟奶奶到家里去。奶奶有好东西给你呢。”她的双手颤抖着,嘴唇也颤抖着。眼前这个壮实、俊俏的小伙子就是她的亲孙子,她真是有点不敢相信。
端午节那天,当梅花把他的身世说清楚后,一直想好好看看他,可是那天他不在家。从清水湾回来后,她几乎天天晚上都合不了眼。心想,她和远光对不起这苦命的娃,他们欠他的太多了。就像梅花说的,这些年要不是她,梁娃哪还能健健康康长大成人?不能,无论咋想都不能。他们叶家亏欠他和梅花两口子的太多太多了,可他们又不知咋样去弥补他,弥补梅花和俊娃。
娃梁挣开她枯瘦如柴的手,再次向后退了几步,总想躲开她。他不打算等顺子了,他爱到哪里去到哪里去,这一刻,他没心思去管他,只想快些离开桃花湾,回到把他养大成人的娘身边去。
花蝴蝶险些被他给推倒在地,身子向后晃了晃,望着空落落的手和远去的他,鼻子一酸,眼泪就从深陷的眼眶里淌了下来。此时,被太阳照得发白的路上,就只有她孤零零地站着。一种被遗弃的、很无助的感觉。满头白发与脚下那裂了缝的,没有生气的地面成了最好的对照。
心碎的花蝴蝶见他拿着井杆,头也不回,一步一步越走越,索性跪在地上,朝他伸出双手一边嚎啕一边说:“梁娃,我的梁娃呀!是,是我们对不起你,没有早早认了你。这么多年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是我们……。”
无论她有多伤心,梁娃就是不回头。
回到家之后,梁娃闷闷不乐地提着水桶往蔬菜地里走。
看到他阴沉着脸,梅花还以为他和顺了打了架,要么去了一趟桃花湾走累了,于是就试着问:“梁娃你咋了?顺子呢?”
梁娃也不正眼看她,只说:“不,不知道。说是在马兰家门口等我,我把井杆借来就不见他人了。”
梅花用手轻轻拂了拂他肩上的灰沫子说:“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呀?有啥事跟娘说,娘给你作主。”
梁娃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用信任的眼光看着她,将遇到花蝴蝶的事对她说了一遍。
梅花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啥事把我娃愁的吊着个苦瓜脸?原来是这事。娘上回不跟你说了嘛,见了她就叫奶奶,她可是你的亲奶奶呀。”
梁娃也没多话,只是很勉强的嗯了一声。
下午,梅花和俊娃边锄豆子(给豆苗除草)边对他说:“唉,娃他爹,你说这蝴蝶婶和远光叔是咋想的?咋不上门来认梁娃呢?走个过程也让两湾人知道清楚些。”说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太阳虽然渐渐西沉,可这几天地已被它烧得像个火炉子,人就像火炉里的洋芋几乎要被焖熟了。
俊娃走到槐树影子里,放倒锄头,坐下来点了一锅旱烟,吸了一口咳了两声才说:“他们是等着咱们带着梁娃亲自上门认祖宗呢。”
梅花咽了一口干巴巴的唾沫说:“那也行,晚上和梁娃商量,看娃啥意见,总之别叫娃为难心里添堵就行。”
俊娃捏着鼻子清了清鼻涕说:“按道理,你说的没错,可梁娃咋会情愿?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蝴蝶婶和远光叔那人的脾性,有人钱都爱摆架子嘛。要我说,要认,也得让他们上咱家来认,他们要是不认更好……”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太阳也被他们的叨唠的捂住了耳朵,耷拉着脑袋,打着哈欠到山后的被窝里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