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回失了飞剑,反得了祥云,心情顿时大好。对那小孩道:“小子,你叫什么?”
小孩傲然道:“我乃万妖之尊!”
秦回道:“你没有名字么?”
小孩歪头一想,“名字?本尊没有名字。”
秦回奇道:“你父母也怪,怎么不给小孩起个名字?”
那小孩道:“我记事起便独自一人,无父无母。”
秦回闻言,见他小小身躯,独坐大鱼之头,显得甚是孤单,如同从前的自己。顿时收起玩笑之心,说道:“我虽有父母,也有名字,但和你一样,从小也是孤身一个,没有亲人。”
那小孩笑道:“正是你这等人,才好与本尊称兄道弟!你父母呢?”
秦回道:“我未记事便去世了。听邻居们说,二老是老来得子生的我,没等我学步便双双去世。”小孩道:“人就是这点不好,寿元忒短。”
秦回道:“所以我立志要得长生!你既没有名字,不如我给你起一个吧?”
小孩闻言摇头道:“万妖之尊挺好,我要名字何用?”
秦回道:“万妖至尊太难叫了,我看你无父无母,似乎是天地生成的,我叫你‘天生’可好?”
小孩道:“随便你了,咱们下水,我带你寻个宝物好作剑胎。”
自此这小孩便得‘天生’之名。
秦回施法唤出云彩,顿时五光十色,彩霞照人。天生道:“不好,你这样不好!你这云彩太招摇了。你能否让它息了光?”
秦回心意一动,那云彩顿时偃旗息鼓,化作无色无形,肉眼不可察觉。这时一段话语毫无征兆地响起:“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难得之物,令人行妨;是以圣者为腹不为目,去彼取此;故作无物之物,无相之相。炼九天十色,集七弦五音,存于洪荒蜃龙之腹,万百千年,乃成此旗。所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不外如是。”[注1]
这声音如若黄钟大吕,上至霄汉,下至九幽,响彻于天地之间;凝神再听,又如情人嘤嘤细语,细若游丝,莹莹绕绕在耳边,几乎不可察觉;字字荡漾在心头,让人心弦颤动,耳目惊驰。
天生见他忽然发呆,大声问道:“你怎么了?”秦回回过神来,奇道:“你没听见有声音说话么?”
“这里只有你我以及我的鲸太尉,哪有人说话?鲸太尉倒是一直在向我喊饿,只是它的话不比人言,你哪能听得到?”
秦回道:“分明有声音,我不可能听错。”
天生笑道:“不就一口飞剑让本尊吃了?瞧你如此失魂落魄,放心!本尊带你寻的这样东西,世所罕见,跟你那口破剑比起来,有云泥之别。”
于是天生骑着大鱼当先入水,秦回紧随其后,运转玄功将外息换做内息。天生骑着鱼在水下胡乱走了一阵,寻到了几股水下暗流,抓了几把在鼻前一闻,又改了方向。
秦回借宝旗之力将水排开,凑近他道:“你要去哪?”
这小妖没有宝物支持,在水下竟能开口自如,他答道:“去寻一路妖王,偷上古神兽白泽的角!”
秦回闻言才想起水域本来多生妖怪,各占水岛称王称圣。但数百年前沧浪府主整合群仙,先后三次与一十七路妖王大战于龙王礁,将群妖打得退居水底龟缩不出,至此水域安宁,以人为尊。
“你不说我倒忘了,水域原来是妖怪的天下,这妖王听你的么?”
天生道:“他若听我的,咱们哪还用去偷?我只能降服未开灵智的,那些山精树怪、虾兵蟹将,凡开口能言,能自主行事的,就不服我管。”
秦回道:“那你这万妖之尊我看也稀松平常。”
天生怒道:“你懂什么,后天修成神通有什么稀奇?有哪个像我这般,生来水火不惧,能饮铁水铜汁,又懂诸兽言语,不用武力便能让它们乖乖听命的?”
秦回奇道:“你到底是个什么妖?为何这么小便作了人形?”
天生骑在鱼头,摆着小脚道:“我也不知道,管它呢!我是龙是虫,将来都必作万妖之尊,这点错不了。”
秦回不再多问,埋头跟着他走。闲来无事,他便逐渐撤去宝旗护体之力,借水下重压来淬炼己身。
一人一妖在水下行了多日,如今离水面有五百多丈深。天生随手挥动,指挥群鱼玩耍。时而成圆,时而成方;时而聚合,时而分散;那白鲸张开大口,里面生满根根白须,只管张着巨口向前游动,将一切撞到它嘴里的活物都吞下肚去。
秦回也坐上鱼头,说道:“我想好啦,我就做个散人,也不拜师,也不入派。就这么一个人,逍遥自在,想去哪去哪!”
天生拍手赞道:“一个人好,一个人好。何必要找个师父像老子一样管着你?你就自己修自己的,俗话说狗有狗道,猫有猫途,咱们不一定要学别人。”
言罢一人一妖俱是哈哈大笑。或许是境遇相似,秦回与天生多日相处下来,十分投缘,许多看法不谋而合,颇有知音之感。
他俩在水下又行了一月有余,渐渐来到沧浪水域南部的一道支流,名唤晋水。果然如萧墨颜当日所说,有天生在身边,各样河鲜是吃不完的。各类鱼虾贝螺,秦回都尝了个遍;天生又精通兽语,一路上边走边问,哪处生有血珊瑚、红玛瑙,哪里又有珍珠贝、火龙胆,都能知道的得清清楚楚。
秦回这一个多月已连续服下四颗黑珍珠,整个人都似乎白净了许多。他日夜勤练不辍,除了自家修为水涨船高之外,腹中那寒元也渐渐变得不安分起来。
此刻他丹田之内鼓鼓囊囊,在寒元的作用之下一涨一缩,不住跳动,似乎随时都要炸裂开来。好在身处在大江之底,海水如山将他挤住,这境况还算良好。如果此刻贸然出水,压力陡去,搞不好丹田真要崩坏。
“看来丹成之前,我是不能出水的了!”
只是能否丹成,也不是他说了算。他向天生道:“已到了晋水支流,你说的那路妖王到底在哪?”
“就在晋水下游,十日之内定然到达。”
秦回奇道:“这妖王住得如此之远,你如何知道他有神兽白泽的独角?”
天生哈哈一笑:“这倒是个有趣的故事,你听我对你说。”于是便对他讲了缘由。
原来这妖王名唤白兕大王,有一次他大宴群妖,天生也跑去蹭酒。谁知门口的管家见他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说了好些难听话,将他拒在门外。天生一怒之下探明了他的住处,晚上摸进房去要偷几样东西出出气。
也是赶巧,正好撞见那管家与妖王的第十九房小妾私通,那小妾一番云雨过后,与管家吹起枕边风来,都让天生给听了去。这才知道白兕妖王从海外归来后,带回了一个宝贝来,正是上古神兽白泽的独角。
这角大有来历:原来在那无边海外有一处妖境,唤作丹崖岛;岛上有一个太古大妖,名唤辰光老祖。这老妖原身乃是洪荒神兽白泽,神通广大,生来通晓天下鬼神万物的状貌;又精于算计,善于趋吉避凶。
几年前辰光老祖诞辰,在丹崖岛一连百日,大开流水宴。去拜岛献礼的海内外各路妖怪、散修数不胜数。
白兕大王是金角白犀得道,论起来和这辰光老祖还有几分沾亲带故,自然也准备了重重厚礼。明珠宝玉、珍珠玛瑙,华盖香车、美酒佳酿、青萝玉兰……等等各样奇珍异宝,足足装了十几船。又选了美女数百名,牛羊数千头,浩浩荡荡,去那丹崖岛拜寿。
那辰光老祖红光满面,每日只管大宴宾客,陪众妖畅饮。有一日众妖正在宴乐,辰光老祖吃着吃着却突然垂泪,嚎啕大哭起来。各路妖圣见了,纷纷询问缘由,这老妖摆手不答,继续嚎啕大哭。众宾客面面相觑,均不知出了何事,要上前相劝却都不敢。
辰光老祖哭了半响,向众妖道:“算别人易,算自己难。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如今那人居然未死,脱困出来,我命休矣!汝等快快出岛,各自逃命去吧!”
有几个精明的,闻言都借故出恭,偷偷溜走了。大部分妖圣却都不以为然,借着酒气大叫道:“老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上古洪荒之时便已得道,有谁敢来丹崖岛放肆?我等虽然道行微末,但也愿意替老祖做个马前卒。谁来生事,不用老祖动手,我等一拥而上给他剁了,让众兄弟下酒!”
众妖纷纷大叫,群情激昂。想那丹崖岛上兵精将强,大妖无数。又有重重护岛大阵,且各路拜寿妖王均有道行,各自都带了人马。任是敌人本领通天,到这岛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于是众妖继续欢宴,唯有辰光老祖独自垂泪。白兕妖王当时也在群妖之中,并未逃跑。
直到三日,群妖正在席上劝酒,突然整个丹崖岛晃动起来,天火、天风、天雷从天而降,火云压顶,将整个丹崖岛围了起来。随后山崩地裂之声不绝于耳,方圆几十万里的丹崖群岛很快便四分五裂,几十万妖兵片刻间死伤大半。
众妖纷纷大惊,连滚带爬跑到辰光老祖身前问道:“老祖救命!外面天降灾殃,天火天雷好不厉害,我等大妖之身都禁受不住,祸事临门了!”
老祖端坐不动,黯然道:“我岂没有告诉你们,让你们各自逃命吗?如今迟了,迟了……那不是天灾,是七仙中的一个来了。”
听闻七仙之名,众妖惊骇异常,嚎啕大哭起来。有那胆小的,屎尿齐流,跪地望空不住磕头,请求饶命。众妖又磕头道:“求老祖垂怜,指点我们脱身之道。”
辰光老祖垂泪道:“我早已明说,如今路是你们自己选的,为之奈何?岛上众妖,唯有他能活。”说罢一指白兕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