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正当我伏在吊脚楼窗前的小书桌上,摘抄从博物馆借来的史料时,秦海峰打来了电话,他问我起床了没有。我说我早就起床了,正在看昨天从博物馆里借来的资料,参考着写论文呢,我得抓紧时间把借来的三本书看完,好尽快还回去。秦海峰又问我昨晚喝醉了没有。我说我还好,酒喝得不多,没醉。秦海峰说他才刚刚起床,没洗漱还没吃早饭,也不想吃了。昨晚,秦海峰已经喝得有点过高,回家的路上被凉风一吹,到了家里就吐了,吐得一塌糊涂,现在整个人还浑身软绵绵的乏力,上午起床时还跑进厕所里吐了一大滩酸水。
我和秦海峰开玩笑,说:“谁叫你要喝那么多。”
秦海峰显得很无奈,说:“咳,没办法嘛。都是朋友嘛,又那么热情,哪能不喝醉的。”
我说:“你是个大站长嘛,人家有求于你,哪能不让你喝醉呢?喝醉了,他们才高兴嘛。”
秦海峰笑着说:“这也是,但也不全是。大家都是朋友嘛,当然得放开了喝,喝醉了也是难免的。”
我问:“那两个鹰潭报社的记者喝醉了没有?”
秦海峰说:“没醉,但喝得也有点多了。他们俩刚给我打了电话,正把我给吵醒了。”
我笑着说:“就是嘛,人家是专门让你醉的,还说呢。四个人就只有你醉,你酒量又大,这不明摆着的嘛。看那两个大美女,还有那个办公室主任,那么献殷勤,就专门盯着给你敬酒,把我们三个人简直就撇一边了。”
秦海峰听后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后他又问我今天还出不出去玩,他说他有空陪我,难得在鹰潭碰在一块。我笑着说你都喝醉了还能出去。他说不要紧的,现在能起床,就可以走的。
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可玩不起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有重任在身的,得抓紧时间先把论文赶出来。”
秦海峰听我这么说,也就作罢了。最后,秦海峰又说:“过两天,我去上清看你。”
我说:“好啊,欢迎。过来之前,你先打个电话给我,免得我有事又出去了。”
说罢之后,我们挂了电话。我又继续写起论文来。这天,除了吃午饭,我就一直呆在房里看资料,写论文,没再走出半步房间。
到了下午六点多钟,我写得有点倦了,手也发酸,眼也有点涩,就站起身,走到窗前透透气。六月的天空高得只见一团团自由飘忽的絮云。看那气象,知道又要有好长一阵子是下不来雨了,该旱得要让农人着急。山里的空气还算是新鲜,细风从广阔的田野里吹过来,夹着一些燥热的气息,吹得让人有些不舒畅。
古镇沿河是栉比鳞次高高低低的吊脚楼和船埠码头,让小镇更显出江南水乡的风情。镇上的人都精明,把吊脚楼的一楼都设成了店铺,二楼留作一家人的卧室起居。离我住的吊脚楼不远,有一个很大的古商埠,商埠的长条青石码头上,站着七八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律脱得赤条条的,在轮流一个个鹞子翻身似的往埠下的深水潭里扎猛子。
孩子们在水里扑腾着嬉戏,个个像水鸭子,一会儿钻进水里,一会儿又露个小脑袋冒出水面,用双手击水相互打起水仗来。玩腻了他们又光溜溜着身子爬上岸,重复着又一个一个地轮流往潭里扎猛子。孩子们嬉戏打闹的爽朗笑声,不时向河岸边的吊脚楼上飘过来。
上清河流众多,长年水量也充沛,很少有干旱的季节,这其中有绵延的武夷山脉和泸溪河的大功劳。虽然现在已经到了六七月的枯水季节,可泸溪河里的水仍然是丰沛,水清粼粼的。六七月也是一个打渔的好时节,这一带有用鸬鹚捕鱼的习惯,河中有一个撑着竹筏正在捕鱼的老翁,竹筏上歇着两只刚刚捕了鱼上来的黑黢黢的鸬鹚,河里还有七八只撅着尻子钻入水里捕鱼的鸬鹚。老翁从渔篓里抓出几条小鱼,一条一条地扔向那两只歇在竹筏上的鸬鹚,这是嘉奖它们刚刚为他立下的汗马功劳。小鱼在空中就被两只鸬鹚伸出的长长嘴巴给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鱼儿顺着长长的颈脖滑入食囊。两只鸬鹚很自得地享受着这种美味的嘉奖。
这几年,泸溪河的身价又看涨了,因为河里产一种黄色透明又温滑细腻的石子,这石子质胜于玉,是雕刻工艺品的上乘奇石。当地的玩石人称这种石子叫黄蜡石,古镇街上的很多奇石店里也出售这种石子,深受外地游客的青睐。偶尔下午,我也会去河滩上寻找这种奇石,打算带回家去,权作书房的把玩观赏品。至于如何得到鉴别这种奇石品级的本事,那是我散步时向古镇街上奇石店的老板讨教来的。
古镇老街多是硪石小道,不宽,三五尺,弯弯曲曲,像古镇喷张的血管,供给它终日的活力。老街两旁一律是小店,多是本地人经营。对我来说,古镇再熟悉不过了。我在这座小镇上念完了初中和高中,又在镇上中学教了几年书。
与我母校镇上中学仅一墙之隔,有一座清同治年间由荷兰神父建造的哥特式天主教堂,教堂气势宏伟,现在还完好地保存在那里,成了古镇的一个地标性建筑。自从我中学毕业离开镇子到现在二十多年,教堂的神父换了几个,现在是一个刚从外省神学院毕业、千里迢迢赶来主持教会工作的外地年轻神父。偌大的教堂,只住了神父一个人,显得有点空荡。倒是到了礼拜日,教堂就变得热闹起来,镇上百十个基督信徒都集中到教堂做祷告,唱阿门。站在街上,可以听到洪亮的合唱赞美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