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湛攻下上庸的第三日,李洪畴带来上谕,却是盘城已破,舜城危急,令严湛分兵,由赵文为将,速返舜城。
严湛召来袁乘风相商,袁乘风已感诡异,道:“殿下不觉奇怪?李洪畴是赵拱的心腹爱将,此番前来,指明由赵文将兵,只怕舜城情势有变,殿下不可不防。”
严湛道:“赵文随我攻伐上庸,赵拱挂念,也在情理之中。况且眼下盘城已破,上谕令我分兵,又如何能不遵从?且守上庸,有邓贺、裴然等众将,五千军士已然足用,余者可尽付赵文、李洪畴,令其将兵回援舜城。”
袁乘风虽觉诡异,但也说不出理所然来,也无力相辩,便依严湛之意,将骠骑营及数千精锐留下,其余交与赵文、李洪畴,令其翌日驰援舜城。
赵文虽然不愿,但怎奈圣意难违,道:“殿下,待舜城事定,我还再回上庸助你。”
严湛微微一笑,道:“若能如此,甚好。有你相助,我便如虎添翼。”
李洪畴见诸事已定,便道:“少将军,临行前元帅一再叮嘱,令末将尽快与你领兵回还舜城。宣王殿下既已分兵,还请速速拔营起兵。”
赵文呵斥道:“我既答应与你同返舜城,何必急如风火,一再相催?况且天色已晚,等明日开拔又有何不可?”
李洪畴虽然诺诺,但仍坚持即刻启程。严湛也言语相劝,道:“眼下盘城既破,舜城危急,何必再耽搁一夜?况且北梁已失上庸,粮草必不足用,假以时日,必然败退。届时,便可再相见畅叙。”
赵文方才释然,与李洪畴领军回还舜城,严湛偕袁乘风及诸将送至城外。赵文素无心机,平日里直言直语,加上年纪尚小,深得众人喜爱。与北梁数战,诸将又与赵文并肩血战,情谊愈加深厚,此番分别,倒也俱感恋恋不舍。
严湛对赵文道:“你初次领兵,路上多加小心,尽量避开北梁,勿要横生生非。”
赵文颌首应诺,与众将依依拜别,便引兵远去。纵马虽急,但赵文却是不舍。惠王严昂,与赵文是姑舅兄弟,但赵文却十分不喜严昂,不愿亲近。与宣王相处虽短,赵文虽心性耿直,但亦觉严湛胸怀磊落,礼贤下士,让人心向神往。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严湛身畔一干众将,也皆轻利重义,身处其间,赵文更是昂然自得。若非圣意难违,赵文定然不愿只身离开上庸,回还舜城。但赵文却不知,赵拱眼下正心急如焚,望眼欲穿。
这几日,赵拱亦觉苦闷,倒并不全因担心赵文。从宛城传来消息,宰相房增、枢密使姜庆初、三司使苏可贞等人,拥立穆王严茂为帝。严昂坐卧不安,决定与北梁媾和,尽弃云衮二州,领兵还都,以争帝位。
赵拱虽重名利,但总归武将出身,虽已届不惑,但仍有“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的豪情。眼见严昂将无数将士百战浴血、舍生忘死换来的云衮二州,慨然予人,让他如何不觉心痛?
但赵拱亦知处境艰难,以自己与严昂、卢天白等人所行悖逆之事,若他人得承大宝,追究起来,皆为灭族大罪。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能两相权衡取其轻。
赵拱深知,以严昂的性情,还都以争帝位,定然不会知会严湛,上庸必将沦为孤城。念及赵文,赵拱苦劝严昂,借口盘城城破,舜城危急,需严湛分兵,调还赵文。
赵拱此刻只觉自己倒不如赵文,赵文平日虽粗率鲁莽,但亦知“鸟择高枝而栖,士择明主而仕”的道理。若非当初只顾个人得失,拥立严湛,何有割地求和之事?
赵文回城后,交出兵符,欲自行回府,不想李洪畴紧跟左右,直至见到赵拱,方才回营。
赵文见到赵拱,怒道:“此番上谕让我将兵,定是你出的主意。”
赵拱苦笑,道:“你与宣王征战在外,你母亲心中挂念,为父便择机让惠王殿下将你召回。”
家人报知少将军回府,宁夫人也从内室出来,拉着赵文的手,泫然欲泣,道:“文儿,数日在外征战,如何这般黑瘦?”当下便令家人备饭。
赵文见了宁夫人,倒也不再与赵拱理论。用过晚饭,与宁夫人聊了不大一会,只觉昏昏欲睡,便回房歇息。宁夫人已经把床榻收拾齐整,赵文连日奔波,鞍马劳顿,不大一会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见有人在轻扣窗棂,呼唤赵文的名字。赵文推门而出,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黑衣人,对他轻轻招手。
赵文好奇心起,跟在那人身后,七绕八绕,来到一处庭院前。门前两侧蹲踞着一对石狮,数名盔甲鲜明的卫士拱卫立于台阶之下。
那黑衣人自顾向里走去,卫士浑然无视。赵文见状,也紧随其后。只是一路走着,便觉场景愈发熟悉,赵文苦思冥想,却是毫无头绪。
最后来到一处大殿,赵文刚随黑衣人进去,忽然恍然大悟,此处正是帅府,后让与严祁以为行宫。黑衣人进到大殿,突然加快脚步,倏忽间便隐入殿后。赵文刚想去追,却见殿中站立着一位老者,唤了数声,却毫无回应。
赵文走上前去,拍了拍那老者的肩膀,那老者回过身,脸色苍白地可怕。赵文陡然一惊,因那老者并非别人,正是中州国主严祁。
赵文俯身要拜,严祁却对他狰狞一笑,饶是赵文胆大,亦是毛骨悚然。赵文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时,殿外声音嘈杂,“抓刺客”的喊声不绝于耳。赵文正搞不清状况,严祁竟“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赵文伸手去扶,只觉触手冰冷,严祁已毫无生气。
一人衣着华丽,在众人环簇之下步入大殿,厉喝道:“赵文小儿,如何潜入行宫,行刺陛下,为此悖逆纲常之事?”
赵文看看来人,正是自己的表哥惠王,父亲赵拱也立于严昂身侧。赵文想要辩解,但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严昂身后一人道:“殿下何必多此一问,定然是受宣王指使。陛下立殿下为太子,宣王心中自然不服,令赵文前来行刺,欲要谋朝篡位。”
严昂怒道:“既如此,左右速速将此乱臣贼子拿下。”
御林卫士蜂拥而上,赵文想要反抗,但怎奈浑身酸弱无力,顷刻间被按倒在地。赵文抬头望着父亲,赵拱却未发一言,略带责备地望着赵文。
御林卫士拿来牛皮绳索,将赵文五花大绑。赵文拼命想要挣脱,但那绳索捆绑地极有技巧,越挣缚得越紧。
赵拱跪拜道:“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末将恳请殿下早登大宝,以安臣民之心。”余者见状,也齐齐拜倒,跪请严昂加冕中州。
严昂一脸得色,令众人起身,道:“既然众望所归,本王却之不恭。只是宣王严湛,勇猛刚毅,若知本王即位,定然生乱。”
赵拱道:“此等小事,何劳陛下烦神。可矫旨一道,令宣王速来议事,伏下五百刀斧手,以摔杯为号。宣王虽然骁勇,但双拳难敌四手,好虎难架群狼,必然俯首纳命。”
赵文见赵拱如此龌龊,顷刻间便改称惠王陛下,更出此下流之策,心中羞愧难当,想要张口怒骂,却听赵拱接着道:“末将可前去宣旨,令严湛速来觐见。陛下可在此筹划一切,将其一举剪除。”
严昂洋洋自得,道:“舅父自告奋勇,忠心可嘉,如可除掉严湛,孤当重重有赏。”言毕大笑。
赵拱道:“末将不敢奢求重赏,只求陛下念在文儿受人蛊惑,年少无知,饶其不死。”
严昂笑道:“这有何难,一切皆依舅父。”
赵拱跪拜在地,道:“陛下天命所归,江山永固。”众人也皆拜倒,齐声恭贺。
赵文甚为不齿,又十分担心严湛,但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赵拱前去宣旨。严昂又调来五百刀斧手,押着赵拱伏在大殿的布幔之后。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声音嘈杂,赵文顺着布幔间的缝隙向殿内望去,只见严湛与赵拱立于殿内,严昂坐在大殿正中。赵文想要告知严湛此间危险,怎奈手脚被缚,且无法发声。
严昂端起桌上的茶杯,赵文想起摔杯为号,心中焦急万分,不想严昂只是轻抿一口,又将茶杯放了回去,道:“今日陛下龙驭上天,众将拥本王即位,你可服气?”
严湛突闻噩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颤抖,喃喃地道:“怎么,父皇驾崩了吗?”
赵拱在一旁道:“确是如此,我等已拥立惠王殿下荣登大宝,惠王已是中州国主,宣王殿下宜速行君臣之礼。”
严湛仰天长啸,道:“便是他吗?如此斗筲之人怎可为帝,只怕父皇亦为他所害,让本王如何拜他?”
严昂满脸怒色,愤然起身,道:“既如此,休怪孤不念手足之情。”言毕,便要将茶杯摔与地下。
赵文见情况危急,不由高声喊道:“殿后有伏兵,宣王速走。”声音响彻大殿,竟将杯子落于地下的“咔嚓”声盖住,但数百刀斧手仍涌入大殿,直奔严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