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时候我又到黄瓜架下,看看黄瓜,静静地待一会儿。
想起那天黄瓜架下听到的悄悄说话声,总是奇怪,说是天上传过来的声音吧又不像是牛郎织女,说是另有其人吧,那是谁呢?又怎么可能呢。那声音那么神奇,似乎就是天上传下来的,好像是随风一阵一阵飘来。……
小脖子来了,找我玩:“脸子——脸子在吗?”
我赶紧钻出黄瓜架,从院子里跑出来。
“我们一起弹玻璃球吧。”小脖子说。
“不爱玩。”
“那我们扇牌,我兜里带来十张呢。”
“没兴趣!”
“那我们去二劣子娘家去看看,看看还有什么事情。”
“鸡和兔子二劣子娘不都刚刚喂完吗?别的也没什么事。”
二劣子娘现在身体很好,我们去挖些野菜送去就行,剁鸡食喂兔子等一些事情就不用我们了,她自己就可以都解决了。
这时,突然“噗噗噗噗……噗——噗——”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传来。
我俩左找右找来到我家东屋,原来是奶奶斜躺在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口一口地在出气,发出“噗噗噗噗”的声音。
看着奶奶那姿势,仰着头那样子把我们吓坏了。我们俩看了半天,是不是有病了。
我说:“不能,就是睡觉。”
小脖子说:“是有病了吧,正常睡觉哪能这样呢?我们不能耽误病情,二劣子娘摔伤就这姿势,只不过就是没有‘噗噗’声。”
“不能,奶奶可没事。”
“我们为二劣子娘做好事,难道你自己的奶奶就不管吗?”脖子继续坚持说。
这时候奶奶已经不打噗噗了,没有声响一动不动,我开始有些着了急,好像是真的有病了,要不然怎么这样姿势呢。
如果要有病了必须赶紧将奶奶抬起来,准备送往医院。
这时候秃子也来帮忙,我们费了好大的劲,从椅子上把奶奶掫起来,秃子说他能背动奶奶,我们企图让秃子背着,找推车送奶奶去医院。我们都没有多大力气,我和小脖子把奶奶放在秃子的肩膀上,一下竟然把秃子压趴下了,我和小脖子也受到连累,也一起被碰倒了。
我们一起都倒在地上,这时候一摔奶奶突然醒来,看着我们大声说:“我睡好好的,你们几个小混蛋动我干什么?”
我说:“奶奶你……你是不是有病了,我们去送你看病……”
没等我说完,见我还说去看病,秃子和脖子继续抬着奶奶,秃子还要继续背。
奶奶挣扎起来,大骂:“你们几个小混蛋!想做好事,不能胡乱就做,把我好人当病人。”
奶奶气呼呼地用她那小脚趿拉没穿上的鞋,来回走着寻找她的烟袋想刨我们。没有找到,最后我们都挨了她的巴掌。
我们一起跑了。大家你看看我看看你,比较沮丧,自作聪明想做好事没做成,反倒挨打。
奶奶其实喂完鸡、鸭子和猪,累了坐在椅子上想歇一会儿却睡着了,因为平时总抽烟一噗一噗的,加上着实有些困乏睡得太实,发出不断的噗噗声,而且推也一动不动,我们以为是有病了,闹了一场误会。
我和小脖子一面玩一面蹦着跳着,四处乱窜,从前街奔跑到后街,从后街又蹿蹦到前街。走到村东袁大伯家的后窗下,正走着,猛听见“噗咚”一声,紧接着哗啦啦碗盆摔碎声音,我们好奇趴后窗户看看,只见屋里桌子打翻,盆碗摔坏一地。袁大伯的女儿大芳倒在地上。
我们好事,赶紧绕到前面进屋去看究竟,原来是因为袁大伯女儿大芳处对象,家里不同意,大芳子又坚决不听家里的劝,袁大伯骂大芳子,又掫桌子,又将大芳推倒在地。我们看着大芳子倒地大哭,也不起来,满地的盆子、碗也没人管。想帮忙收拾,被袁大伯撵走。
大芳是和小脖子的三哥处对象,小脖子的三哥名字叫膀子,两个人成天在一起,感情特别好,如胶似漆。可袁大伯就是不同意,袁大娘也跟着反对。大芳决心已下,说,不同意也嫁,生死都是跟定了膀子。袁大伯更是个犟牛,坚决反对,就是死了也不同意。
其实两家的婚事是袁大伯、袁大婶和小脖子他爹他娘定下来的。
经过是这样的,当时经介绍人联络的是把大芳介绍给小脖子的二哥的,去见面的那天大芳子跟介绍人去小脖子家相对象,把大芳子送到小脖子家,本来是去跟小脖子的二哥见面,二哥却临时有事没及时回来,他们就在小脖子家等着。
正好遇见三哥在家,大芳和脖子的三哥膀子唠了一气嗑,双方感觉很好,天南海北的越唠越近。
其实当时二哥没在家让小脖子去找,小脖子正在看小人书,看在兴头上不想去。逼着他去,很不情愿,闹闹唧唧地说:“哎呀妈呀——又咋的了?我找不到!我书还没看完呢,嗨呀——不去!”
小脖子就是不去,没办法只得介绍人去喊。
最后等小脖子看完小人书,无可奈何不得不出去找了,出去找也不认真,去跟小朋友玩把事情也忘了。耽误了事,也给大芳和膀子腾出了唠嗑时间。
就是小脖子耽误了他二哥的婚姻大事。小脖子玩了半天,才想起回家。
那天小脖子的二哥有急事耽误了,介绍人满街喊也没有找到。等介绍人和大芳走的时候,袁大芳和小脖子三哥膀子已经唠出了情感,后来就处上了。
家里知道后,觉得三哥岁数太小,比大芳还小三岁,不同意。小脖子家主要是着急先给老二介绍对象,也觉得大芳和老三不妥也不同意。他们俩越处感情越浓,达到了分不开的状态,这个宁死不嫁别人,那个非大芳子不娶。
我和小脖子见袁大伯家闹得不可开交,又撵我们走,我们赶紧走了。我还是很奇怪,桌子都翻了也不收拾收拾,大芳子倒地也不管,真是的。
“我们去东山冈吧,去捉蝈蝈!”小脖子说。
“我不去,上次捉蝈蝈把我手指头咬了一口,现在还有疤痕呢。”我给小脖子看了看手指。
“那,我们上哪去呢?”
我也不吱声,我们俩顺着村中间的街道往西走。远远看见秃子拿着一个脸盆向前走,我们猫在树后面,突然把他拦住:“站住!干什么去?”
原来秃子去村后面的小河去玩,拿着洗脸盆是想捞鱼。村后那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平时水不是很多,去那里玩,我们很高兴也跟着去了。
去小河玩了好长时间,已经下午有些晚了他们俩玩得尽兴,不想回家,我自己回来。
远远地看见后塄子的一排柳树下有个人在静静地靠着树坐着,一动不动。我走着走着看那个人又有些很奇怪的样子,在塄坡上坐着,起来,又坐着,又起来,来回折腾,有些烦躁不安。是个女的,待走近一些看见是袁大伯家的女儿大芳。
我突然想起小花蛇,赶紧过去告诉她这里有蛇,让她注意点,赶紧走开。
跑到跟前,看见大芳在树下哭,我急忙说:“大芳子姐你赶紧离开这里吧,这……”
大芳子根本听不到,眼睛直勾勾的,好像我就是空气,不理不睬。也可能精神集中没有看见,只见她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不顾一切地大哭着。我急坏了,似乎旁边就有小花蛇的身影,那蛇会随时出现。
那小花蛇就是被袁大伯的一铁锹给切断的啊,大芳子是袁大伯的女儿,父债子还,那小花蛇它能不报复吗?要是蹿出来咬人怎么办?
“大芳子姐,你听我说……”我大声说话,也不见大芳反应,似乎还是没听见。
“我不用听你说,你听我说!”
大芳子突然说话了,根本不看着我,抹一把鼻涕混合着眼泪一甩,却很严正地命令我听她说。
“你说。我听你说,快说!”我有些着急。
“脸子,帮我办一件事,可以吗?”
“可以。但是你一定要先离开这地方。”
“你不要跟我说一些别的,我让你办的事就是给……给李家……小脖子他三哥膀子送一张纸条。我在这里你谁都不要说,跟膀子也不说,只给他纸条就行。谁要问你你就说没看见我,行吗?”
她一面跟我说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纸条,一面急切地将身旁的一个瓶子,向身边挪一下,似乎是怕瓶子倒了。
我看着她身边草地上的瓶子,装得满满的有些浓浓的沾点黄色的液体,好像是汽水。
“行。不过,你一定要尽快地离开这里,这地方有蛇。”
“你赶紧去吧!送给李家……小脖子的三哥,你去送!我会躲开的。”
“好。注意有蛇!”
“好吧,你去你的!我不怕蛇。”
“我去。你一定要注意!”
见大芳子那个样子,命令似的让我送纸条,我只有听她的似乎她才能离开后塄子。
说来也巧,去李家的路上遇见宝子和小继在叫号扇牌,宝子有些急了,推推搡搡,小继也拉着通红的脸。我看这么激烈,站着看着他们怎么事,谁输谁赢。
他们玩得很激烈,看了好一气。
看他们玩,宝子输了,推着小继大声叫着:“赢了不许走,我还有牌!”好像要打仗似的。
我傻愣愣地看着,想劝一劝。这时候看见宝子从兜子里掏牌,带出一张纸,我突然想起我兜子里袁大芳给我的纸条,伸手向兜里摸一摸,哎呀!送信的事情可别忘了,大芳子还在小花蛇的威胁之中,赶紧去李家找脖子的三哥,送完纸条大芳就会离开后塄子的。这么关键的事情可别耽误了,差一点给忘了!
到小脖子家他家的大门却关着,干敲门也没有人开,我急了,一脚将大门踹开,进院还碰坏了一块窗户玻璃,结果家里没有人。
跑得一身汗也没有找到,找了半天最后在村子西头可算是找到了,把纸条交给脖子他三哥。
看了纸条,脖子三哥面带惊恐之色,惊慌万分,急急地问我:“大芳子给你的纸条?”
“是呀!”
“她在什么地方呢?!”
“我不能说,大芳不让我说。”
“快说,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
“不说,你打死我也不说!你收下纸条我就完成任务。”
“脸子,我跟你说,你不告诉我大芳她可能会死的,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你说,你担得起责任吗!”
“我不管,我要兑现承诺。”
“脸子,我求你,在那儿,她真的会死的!会死的!!”
“后塄子呀,在那哭着,还带了一瓶汽水。”
我一着急突然说了出来。没办法,情况紧急,膀子揪着我的脖领子上不来气。我也害怕,万一小花蛇出来报复咬了大芳怎么办?万一大芳真的死了怎么办?我只得违背对大芳姐的不告诉任何人在什么地方的承诺。
“什么?汽水?!”小脖子三哥膀子大声吼着。
“不知道啊,可能是牛奶吧。”
“快快快!带我去!!”
我和小脖子三哥快速地向后愣子冲着。
半路遇见小脖子,我喊:快点跟我们走。
那纸条上的字,我一个也不认识,一面跟着跑一面问:“那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膀子不理我的茬,只顾着跑不回答我。
突然问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有一气了,我上你家你家没有人,我左找右找才在村西头找到你。大芳子姐姐只是说送纸条,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在哪儿。”
“不好!坏了坏了……”
我们疯跑着。
我看着后塄子方向,我关心小花蛇可别出现,怕大芳子被蛇咬。
大芳子坐在后塄子边上柳树下,手里拿着那个瓶子,已经快喝完了。说那是农药“1059”,是剧毒。这还了得!怪不得膀子说“完了完了”的。
那个纸条后来我才知道,写的是:膀子别了,不要找我。
其实,膀子和大芳自己处了对象,当时刚开始两家都不同意,后来经过他们俩努力,坚持抗争,也都松了口,基本同意了,大家都很高兴。
袁大伯本来都答应了婚事,正张罗着买嫁妆,小脖子家还托了媒人再去走一趟程序。
赶巧一日李家小脖子的妈妈遇见一个算命先生,请到家里根据大芳子和膀子的生日时辰算了一卦,先生拿五做六地左算右算,说是八字不合,小脖子家就变了卦又不同意了。小脖子妈妈又去袁家奚落大芳子一番,又重提岁数问题,说大芳比膀子大那么多,八字又不和,又说不同意他们的婚姻。大芳子的爸爸袁大伯一看这态度,翻来覆去的,随即也表态不同意。
大芳和家里闹别扭,不吃饭,绝食两天。
她家袁大伯还来了劲,掫翻桌子,推倒了大芳。再加上李家小脖子妈妈的态度,因为招工膀子这几天正忙,又没见到膀子过来联络沟通,使大芳子非常绝望。心情不好,绝望透顶,想不开,大芳喝了农药“1059”。
来到后塄子见到大芳已经将“1059”喝差不多了,膀子立刻见堆,双腿都软了,不知所措只是:“大芳!大芳!大芳……”不停地喊。
大芳子这时候已经有些昏厥过去,只是无力地张开双手,挥舞着,语无伦次,喃喃地说着:“膀子,膀子你你……”
我跟小脖子说:“赶紧找人吧,赶紧找人吧!”
我们俩向村子跑去,没有找到她家的人,把奶奶找来。膀子把大芳背到我家,奶奶也没有什么招,竟是一些旁门左道的点子,找来一瓢泔水灌了多半瓢,大芳立刻就呕吐起来,大芳子呕吐了一地那农药和食物。喝药的时间较短,奶奶的招管用,总算把人救了回来。
过了好长时间,大芳子有些苏醒过来,袁大伯和袁大娘还有李家小脖子的爸妈都来了,大芳子静静地躺在奶奶东屋门板搭的床上。
不一会儿我跟着大家把大芳送回到袁大伯家。
回来时,我在想着,为什么要处对象呢,这么复杂,还寻死寻活的,真麻烦。太多的事情我也不懂,也不想懂。只是觉得好像小脖子的三哥说话的口音比较熟悉。
一路走着一面想着,也想不起来。回家又钻到黄瓜架里,静静地坐了起来。在黄瓜架下我一抬头看着黄瓜架上摇晃的的黄瓜叶子,听着轻轻的风声,突然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天我在黄瓜架底下听到的声音,那粗嗓音就是小脖子他三哥;那细细的声音就是袁大芳。当时我还一度以为是天上的牛郎织女呢。对!正是膀子和大芳子两个人的说话声,原来如此呀!
这是一对我们村的牛郎织女,土生土长的不是天上的。哈哈……
后来知道他们二人搞对象,比较曲折,多次受到阻碍。又是年龄问题,又是父母不同意,又是八字不合等等。村里人都觉得他们的父母不应该,干嘛人家好好的,说不同意就不同意?
这点事左折腾又折腾,害得袁大芳服药自杀。
我正低头走着,一抬头正好遇见黄丫的妈妈,她看着我:“脸子,干嘛呀,走路低着头?忙着捡钱哪!”
“没没没,我在想大芳姐姐的事呢。”
“袁大芳怎样了?好了吗!”黄丫妈妈问我。
“好了,差一点就死了。他们小题大做,不同意大芳姐姐和膀子处对象,大芳子没办法才喝药自杀的。就是怪他们的父母……”
我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我比较恨小脖子的妈妈,干嘛算命信迷信,把大芳子姐姐给害得喝农药“1059”?我跟黄丫妈妈说她们爸妈的坏话。正好黄丫的妈妈是管妇女工作的,我本来随便说一说,却歪打正着,说对了地方。
黄丫妈妈知道后,和大队另一名工作人员,她们就是做妇女、婚姻工作的,两家都找谈了话,那时候政府大力提倡婚姻自主,破除迷信。经过一番谈话,两家的父母都觉得自己有错误。特别是袁大芳差一点出事,和死神擦肩而过,都自我进行反省,觉得之前做得有些过了,承认做得实在不对。
黄丫妈妈说:“他们两个孩子符合婚姻法规定,可以相差三岁。而且民间都流传着这样一条名言,‘女大三,抱金砖。’多好呀!”
袁大伯连声说:“是是是,抱金砖。”
小脖子妈妈说:“好好好,我愿意抱金砖。哈哈哈!”
后来袁家和李家婚姻搭成,结婚那天我得到的是贵宾的待遇,小脖子他三哥膀子派小脖子给我送来一大包喜糖。
秃子看着这么大的一整包的糖果,有些嫉妒恨:“脸子不算啥,遇到大芳子姐姐有事,搁谁都能救助大芳子的,要我,我也能。”
不表扬我还说这样的话,我有些生气:“你?你说话叭叭的,尿炕哗哗的!”这是原先别人说我的话,我给用上了,“你能从后塄子那老远跑着去找人吗?你能那么快的就找来小脖子哥哥膀子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是的,是多亏脸子了,要不然大芳姐姐就危险了。”小脖子替我说话。
“就是嘛!”我说。
宝子这时立马又竖起大拇哥:“是,是,脸子是厉害!”
袁家和李家两家和好,婚姻搭成,我没有什么功劳,只是赶上了。
给我送来的一大包子我打开看一下,里面有水果糖,小人酥,大白兔,我几天也吃不了。我不吝啬,给奶奶,给爹妈,我们全家分了。
那时候结婚也不随钱,就是大伙合伙买脸盆、暖瓶或者是枕巾、被面之类的就很不错了。我也没有随礼,却送了我一大包子喜糖,我这是白吃。
奶奶吃着喜糖看着我,乐着:“一看见大孙子奶奶的心情特高兴,有好东西大孙子就想着奶奶,得孙子济了,不白疼。”
随后,奶奶也拿出一包喜糖让我看,朝我狡黠地笑。呵!奶奶也得一包喜糖。是袁大伯送来的,感谢奶奶灌泔水救了大芳子。
奶奶乐着说:“这包喜糖归我大孙子了!”
大芳和膀子对象成了,村里人很替他们俩高兴。
妹妹小多说我:碰巧遇见了大芳,做了一件好事。
我发现我真是,真是碰巧了。如果我送信时间看热闹耽误事,如果我不告诉膀子大芳子在哪儿,如果大芳子没有救过来,那可糟了。
我没敢告诉别人,如果大家知道我送信的紧急时刻还贪玩,耽误了时间,哪怕只是那么几分钟,都得埋怨我,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