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很早爹妈上班,几个姐姐上学,我也跟着早早起来。上午奶奶觉得我起得太早,让我睡一觉。奶奶说:“再睡一会儿吧,这叫回笼觉,睡得香。”
我不想睡觉,奶奶硬逼我,故伎重演把我拽到炕上:“躺下,我给你讲古。”我一听讲古,来了兴趣。
奶奶说讲《牛郎织女》,这故事都讲多少遍了,奶奶其实翻来覆去地最爱讲的就是《牛郎织女》,津津有味地讲牛郎和织女怎么相遇,怎么被分开,怎么在鹊桥上相会。
我想问一下,有没有其它故事。还没等我说话,前院的二奶奶闲着没事来串门,二奶奶喜欢凑热闹,她也愿意听奶奶讲故事。她远远地大声说:“那嗯呐!”(东北口头语,是呀的意思)快步走过来,“《牛郎织女》我爱听。”
管您什么事呢,您来凑热闹。奶奶哄我睡觉,也不是哄你睡觉,真是烦人。没办法,就听《牛郎织女》吧,反正奶奶的故事就是那么多,讲来讲去我都很爱听。
奶奶开始讲了:
从前,有个小伙子孤苦伶仃就一个人过日子,好在他有一头牛,整天和老牛相伴,人们叫他牛郎。
家里穷,也娶不起媳妇。一日那老牛说话了:“牛郎,今天晌午,你到村后湖边看见有一群女子洗澡,你把一件红色的衣服拿走,你就能娶媳妇成家了。”
“这能行吗?”牛郎不情愿地说。他觉得拿人东西不好。
“按我说的去做吧。”老牛诚恳地说。
到了晌午时分,牛郎去村后湖边等候,果然不一会儿,天上飞来七个仙女,她们来到湖边,脱下衣服跳进湖中洗澡。牛郎也不敢看那一群美女光不溜秋洗澡,低着头走过去,只见那一堆堆的衣服中有一件最漂亮的红色衣服,偷偷拿起就跑。
过了一阵子,那仙女们洗完了澡,要飞回天宫,个个都穿好衣服,只有最小的七仙女没了衣服,她回不了天上了。
要知道,只有穿上那衣服才能飞上天。那六个仙女由于时间原因也不能等她了,慢慢地飞回了天宫。后来,这七仙女就嫁给了牛郎。
牛郎和七仙女夫妻恩恩爱爱,一起过日子。整日里牛郎和老牛一起耕地,七仙女织布。七仙女织布远近闻名,人们叫她织女。过了不久他们生了一男一女,男孩叫牛牛,女孩叫织织,两个孩子可爱听话,他们一家过着美满幸福的日子。
世上已数年,天上方几日。一日天上的王母娘娘知道了七仙女嫁给了人间的牛郎,很生气。王母娘娘又固执又凶狠,她派天兵天将去抓织女回天庭。
这天,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织女被天兵天将带走了。
牛郎在地里干活,那老牛“嚒儿——嚒儿——”地叫着跑过来,告诉牛郎,织女被带走。牛郎听说之后,带着两个孩子赶紧去追。牛郎用扁担挑着两个大箩筐,用箩筐装着牛牛和织织,在老牛的帮助下,腾空追赶织女。一面追,一面两个孩子可怜地喊着“妈妈!妈妈……”
天兵天将见了很受感动,故意放慢升空速度,很快牛郎就要赶上了织女。
这时那狠心的王母娘娘,拿起银簪子对着织女和牛郎的中间划了一道,就形成了一条银色的河,后来人们叫银河,把他们分开了。
牛郎和织女的事情,人人都很感动,就连喜鹊都来帮助他俩,成千上万的喜鹊飞来在银河上搭起了鹊桥,使得他们俩终于聚到了一起。
牛郎和织女相聚到了一起,两个人抱头痛哭,两个孩子抱着织女的大腿不放。王母娘娘命令天兵天将带织女走,天兵天将见此情景也下不了手,王母娘娘只得让步,答应每年的七月七日让他们见一次面。
这样,每年的七月七日,牛郎织女就可以相会在鹊桥上。那是农历七月七,七月初七晚上喜鹊来搭桥,牛郎织女来相会。
二奶奶听了“啧啧”直咂嘴,说:“那嗯呐!牛郎织女多好的一家子呀,那两个孩子多好,还是一丫一小,真可心。哎!那嗯呐,只可惜被分开了。”
“可也是人家天上有天条,规定神仙不允许和凡人结婚的。”奶奶说。
“那嗯吶,王母娘娘可厉害了,备不住就能杀了他们。”
“王母娘娘,心狠手辣。”
…………
我一觉醒来,觉得浑身很软,又懒又乏味。这时奶奶就会推着我说:“起来吧!别再躺着了,到园子里摘条黄瓜***神精神。”每到这时我就顺从地懒洋洋地去前院的园子里,钻进秫秸搭的黄瓜架下。
刚醒来吃是不想吃,看一看黄瓜又有几条长大了,又长了几个顶花带刺的小黄瓜。
到了黄瓜架下坐下来,静静地看着黄瓜,看着那绿绿的叶子,星星般黄黄的小花;看着那旱黄瓜淡绿色的肥胖身子隐藏在黄瓜叶后面静静地傻待着;看着那深绿色的线黄瓜挂在瓜蔓上晃悠晃悠地显示着自己苗条的身材。这时也精神了,心情也觉得特别爽快。
过一会儿,奶奶喊我,把我叫回去,和我一起吃她那藏着的果子(点心)。
二奶奶又来了。奶奶和二奶奶唠嗑,她们又说到牛郎织女的故事,说起牛郎织女两人的爱情,津津乐道,赞成他们忠贞不渝。
二奶奶还煞有其事地说,每年的旧历七月七日牛郎织女要聚会。说到了那天,不尿炕的孩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黄瓜架下,都能听到她们的小声说话。
“上哪能听到的,就是传说。”奶奶乐着说。
“那嗯呐,也不好说的,听老人说的只有孩子能听到,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听到,得是聪慧的孩子,还必须不尿炕的孩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暗暗地费了很大的劲查了一下日历,看准了阴历七月初七。
我对能听到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很感兴趣,我想听听他们悄悄说什么。
七月初七那天晚上我谁也没有告诉,偷偷地坐在黄瓜架下等着,看那牛郎和织女谈话我能不能听到,他们都能说什么呢。
我等了好长时间,也没听到什么声音。微风轻轻地吹来,似乎有悄悄地窃窃私语,似乎又没有。
抬头望着天空,漫天星斗数也数不过来,有的星星不动,有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不时有星星带着尾巴划过静静的天空。
已经很晚了,风轻轻吹过,稍微有些凉意。
应该回家吧,不然,妈妈可能四处找我的。不行!好不容易盼到七月七这一天,万一牛郎织女过一会儿才相会呢。我很固执,坚持等着牛郎织女。我要坚持到底,很晚了也不回去。
后来妈妈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我,让我回家,我赖着不走。妈妈来劲了拽我走,我来个下坠耍狗坨,坚决不走,还手把住一根结实的黄瓜架杆。妈妈急了,将我提起拎着。我就是使用千金坠也没有用,腿悬着,狼狈地被妈妈提拎回家。
到家了腿还悬着被妈妈提拎着,一只脚的鞋还没了,脚丫子翘着。大家看着我的囧态都很奇怪,这小子怎么无故一个人跑黄瓜架里待到那么晚,还死活不回来。
是不是我不够聪慧,是不是我曾经尿过炕,或者是那天有风掩盖了他们的很小的说话声音?也不知道究竟。
黄瓜架下是我最爱待的地方。我们家的黄瓜是种在房前院子里的菜园里,院子留一条出大门的院道,两侧用树棵子夹上栅子,围成园子,种些菜。有黄瓜、西红柿、茄子、芸豆等等等等。那时我家种的黄瓜很多,有四条垄,每两垄用秫秸搭一个架,那黄瓜架很高,黄瓜结的也很多,我那时候的小个头可以尽情地在黄瓜架下钻来钻去,想吃黄瓜就选一个又大又嫩的黄瓜吃。有时,可以在黄瓜架下一面乘凉一面看小人书和彩色图画。
我对黄瓜架里的黄瓜都了如指掌,不管旱黄瓜还是线黄瓜,今天那个黄瓜可以下架了,明天那个小黄瓜能长出几寸长我都知道;黄瓜花什么样的能结黄瓜什么样的不结我都知道。甚至哪条黄瓜苦,哪条黄瓜甜我都能看出八九不离十。我每一天都要数一数这些黄瓜。这黄瓜架下就是我的活动领地,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黄瓜架下。
这院子里的两个园子,不说种了各种蔬菜了,那里面还有几颗桃树和梨树。到了结果时候,我可以爬到桃树上去,精挑细选,挑又大又红,而且要熟透了的摘下,用衣服襟擦一擦桃毛就吃。
这里也是藏猫猫的好地方,经常和妹妹小多开玩笑,藏起来,让她找不着。我只要藏在几颗大的倭瓜叶下,一般就找不到我。
园子里的菜,大部分都是妈来种,她白天到生产队上工,利用一早一晚的时间。妈很会侍弄地,地里的菜长得好,而且还安排的井井有条,什么季节栽茄子、辣椒,什么季节种箩卜和白菜。还在树颗栅子周围,种上一圈苞米。院子中间的过道两边还种了倭瓜。
到夏天爹用木杆搭起了倭瓜架,倭瓜藤爬满了架,整个院子一片阴凉,在结满倭瓜的架下,大家可以放张桌子吃饭、乘凉。姐姐们还可以在倭瓜架下写作业。
大姐念农林专业的中专,从什么农场移过来几颗葡萄秧,说是“玫瑰香”,在我家的东屋窗前的鸡舍边,栽上了。那是当时的新品种,结果快,二年就吃到了葡萄。那葡萄紫红透明,颗粒有些椭圆形状,很甜很甜的。
我们家的园子就是一个综合植物园。
妹妹小多来了勤快劲,将爹的唯一牙刷拿来刷葡萄上的白霜,又刷茄子和辣椒上的泥土。后来为了打爹的溜须,用牙刷来刷爹穿的鞋,她是觉得爹的鞋汗臭味太重。结果被爹当场发现并挨了打。
我上去替小多打抱不平:“小多是为了干净才这样做的,她勤快,应该受到表扬!”我一说话来了劲头,又补充一句:“大人就可以不问青的的白(青红皂白),打人吗?”
爹正在气头上,一回头,指点着我的鼻子尖大声吼着说:“还有你,等着!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奶奶赶紧过来,把我拉走:“你傻呀?你爹正在气头上,你还主动上前,好几个事要找你算账呢,快去躲一躲。”
看这架势,没地方说理。我愣愣地傻站着一会儿,被奶奶推走。我还是躲避一下,跑到黄瓜架下猫着。
躲在黄瓜架下,一直到晚上。
宁静的夏天,看天上的点点繁星,微风轻轻地刮,黄瓜架下我静静地坐着。
总是感觉似乎有人在悄悄地说话,又好像是风声。
真是有说话声,我精神起来,竖起耳朵听,真的是说话声啊。
细细的声音:“勒我太紧,我有些上不来气……”
“……我们家已经答应我们的婚事了,昨天和媒人谈了。”粗声音说。
微风轻轻吹来。我心收紧,尽力听着。
“是吗,太好了,我娘还问这事呢。”轻轻的声。
我有些傻了,是牛郎织女吗?这也不是七月初七呀。
是吧,是!牛郎织女正在说话。他们相聚时间可能什么原因错过了七月七。
我还纳闷:她娘?她娘就是王母娘娘啊!天上也要说媒呀。
风轻轻刮过,黄瓜秧微微晃动。
又断断续续地听到好像是牛郎的说话:“我会永远永远对你好,天天给你捶背,抓虱子,挠痒痒,天天给你洗脚……”
“什么?还抓虱子!你是个猴子呀?你……你个不知道讲卫生的傻帽,现在都有条件勤换洗衣服、烫衣服,谁还生虱子呀?再说还有‘六六六’粉呢。”
“人谁不生虱子,听说国家领导、***都生虱子……”
“去去去!……天天洗脚你能做到吗?能做到吗?……傻帽……大傻帽……”
我听着,怎么牛郎给织女还用抓虱子,捶背、洗脚呀?什么叫傻帽呀,天上也用这词,真奇怪。风刮园子外苞米叶的唰唰声,把说话声掩盖着若有若无。
“我们回去吧,这么晚了。”
“再待一会儿。”
“不……不可以!……”
最后这句话声音很大,听得很清晰。
“噔噔噔噔……”两串跑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
这回我听好像不是天上传来的,好像是西面邻家的园子里传来的声音,好像又不是,我有些懵懂。
微风轻轻地刮过。
微风中又有一阵旋律悠扬的歌声传来:“……月亮在银河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这歌若隐若现,轻轻传来,娓娓动听。是哪儿传来的?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是天上传来的吗?不是天上,是村东头。
听着听着,我从黄瓜架下爬起,由院篱笆墙我平时扒开的窟窿爬出顺着歌声走去。村东头袁家门前的大草垛下有一群稍大一点的女孩在一起围坐着唱歌,黄丫也在里面。我在旁边看着,听着,这歌声真是美妙、动听。
抬头望着袁家高高的草垛,她静静地坐在老槐树旁,月儿悄悄地趴在草垛的肩膀上,露出不太圆的脸。
一会儿歌声停了下来,听她们说话。一个女孩说:“我们村还要成了文艺宣传队呢,知道吗?”
“那好啊!参加文艺队就可以天天演出、跳舞、唱歌了。”
不一会儿,歌声又唱了起来。
我听她们唱歌入了神,我很晚没有回家。
奶奶说:“这孩子你说哪去了呢?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三姐说:“这不是秃头虱子明摆着吗,肯定是又到黄瓜
架下躲着,他就好去那里待着。”
“是啊,那咱们就去黄瓜架下,去逮这个秃头虱子去。”奶奶风趣地说。
这回可猜错了,到黄瓜架下,并没有找到我。这么晚了我没有回家,全家都很着急。
我正站在袁家草垛旁听大家唱歌,奶奶和三姐找到我,三姐恨恨地拍我一下,大晚上的我下了一大跳。
奶奶说:“别吓着你弟弟!”
抚摸着我的头又说:“扑拉扑拉毛,孩儿吓不着。”
三姐大声说:“全家都在找你,你——你这秃头的虱子却若无其事地在这里待着!”使劲把我拽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