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雨在半夜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不过天空依然雾蒙蒙的,空气清新而湿润,淡淡的雾气笼罩下,秀城仿佛新沾雨露的处子,羞答答的别有一番风情。
元复走出汀兰阁的时候,早就侯在门口搓手跺脚的刘希连忙迎了上来,领着他出了巷子,一辆马车等候着。
“公子是到处看看,还是另有安排?”刘希笑问,昨日临走的时候元复给的银子丰厚,他也愈发显得殷勤。
“去夜雨学宫,这一路上你就给我说说秀城!”
秀城乃是城墙长宽一百公里的超级巨城,哪怕是龙鳞战马以最快的速度穿城都要一个时辰,而且城里车水马龙,街道曲折,路程更远,速度至少还要降低一半,坐马车就会更慢。
“好嘞!”
刘希年纪不大却已经入行三四年——小孩子总是比成年人容易取信于人,口齿伶俐,听见元复如此说,加上时间充裕,便海阔天空起来。
“说到秀城,自然少不了提到锦江,您看,就是这条河,锦江从西而来,在城西郊外一分为二,穿秀城而过之后又在城东合二为一,可以说没有锦江恐怕也不会有秀城。”
锦江的来历,元复还是有所耳闻,它源于龙江。
龙江是天下第一大江河,西起神秘莫测的忘尘森林,汇聚于雍州西南,散入忘尘森林南下汇于梁州,穿过梁州,往东北上经中州,然后蜿蜒南曲入楚州,过越州,最后折而往上从姜州向东流入怒海。
龙江流经梁州的时候一分为二,一为清江,一为白江,锦江就是清江的支流之一。
“早先我们秀城就是建立在被锦江分流包围的河滩上,后来慢慢扩建,才变成现在这样,城外的护城河也是直接引了锦江水的,所以,真说起来,这条河在经过我们秀城的时候已经一分为四了。”
“因为锦江两条分流穿城,所以北边的这条就叫做上锦江,南边的那条叫做下锦江,我们现在看见的这条就是上锦江……”
刘希侃侃而谈,这些信息他虽然已经说了无数遍,可是依然毫不敷衍,言语间充满了自豪感。
“那里是什么地方?”元复突然问道。
刘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脸色顿时就有些古怪,道:“那叫做五音桥,其实再往西后面还有四座,一共是五座,细分就是宫、商、角、徽、羽,不过我们连起来叫五音桥习惯了,那地方,嘿,那地方是我们秀城姑娘最多的地方……,在秀城有‘西五音东锦瑟’的说法,嘿嘿,公子您是想……过去看看?”
元复一听就明白过来,这五音桥显然就是眠花宿柳之地,难怪刘希神情古怪,不过他想问的还真不是那座桥。
“我说的是桥后远处的那座高楼!”
“高楼?”
刘希一愣,极力远眺,可入眼雾蒙蒙的一片,却哪里看得清楚,不过他毕竟熟悉地形,看着方向再细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猛然一拍大腿。
“啊,公子您说的定然是问天楼了,这个方向看过去的话不会有别的了!”
“哦?!”
“问天楼是夜雨学宫的藏书楼,底座周围千米,总共九层,每一层都高达三丈,整座楼高近百米,它的楼顶是琉璃做的,天晴的时候在阳光下就闪闪发亮,整个秀城的人都能看见……”
刘希显然知道的也不多,而且多是些道听途说。
元复之所以问这一句,实在是因为他发现问天楼居然会大范围的吸纳周围空间的天地元气,昨日进城的时候他就有些感觉,却不知所以,今天越走越近,感觉也就越来越清晰,终于确定,这才脱口一问,当然也没指望刘希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距离越来越近,元复已经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整个秀城的天地元气都缓慢而稳定的向问天楼的方向涌过去。
好地方!
好手笔!
这应该是阵法的效果,只不知夜雨学宫布置了多少座聚元阵,而且布阵之人显然手段高明至极,令空间元气流动极为缓慢,天地元气的变化也是微乎其微,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修士也至少得已经是知晓阴阳变化的第五境阴阳期的修士才能略有所觉。
没错,元复就是能感觉到,他与生俱来的就有着超越常人的敏锐——堪比化神期修士的感知,这是他身上绝症带来唯一的好处,可是元复现在却宁愿没有这好处。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就是他身患绝症的根本原因。
~
夜雨学宫占据了秀城近百分之一的面积,堪比一座小型城市。
它没有院墙,也没有校门,外围的一片树林就是它和秀城划分的界限,它虽然处于秀城之内,却是一座独立的王国,就算是秀城管理着整个鱼凫郡的郡守与大将军也无权干涉。
这一片树林好像随便从哪里都可以畅通无阻,可事实证明,要不是学宫的弟子,进去之后不死也会脱层皮,虽然误闯进去的人基本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一场噩梦般的折磨却令人不寒而栗。
因此,城卫营就专门派人守住每一个街道的尽头,看见闲人就拦住,麻烦归麻烦,却能避免更大的麻烦产生。
在来之前,元复并不知道夜雨学宫是这样的情况,直到刘希说了之后才发现,居然连如何进去都不知道,不过来都来了,总得要过去看看。
当然也不敢贸然进去,就凭他这样的修为,夜雨学宫上下近二十万师生,能轻易灭掉他的恐怕扒光头发也数不过来。
“站住!”
“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看守的卫兵很尽职,其实那种一定要进去找死的谁也拦不住不是?因此他们的态度并不会恶劣,对于元复这样看起来清醒正常的人,一般只是提醒,并不会强拦。
元复点头道:“我来找人!”
士兵甲奇道:“找人?小兄弟,这里可不是找人的地方,学宫弟子很少从这里出来的,你还是去西门夜雨桥等吧!”
元复微笑摇头:“不必,我找的人已经来了!”
两兵士一起回头,就看见远处树林边缘站着的一个姑娘,眨了眨眼之后立刻就呆住了,连元复从他们身前走过也不曾察觉。
元复当然并不认识这个姑娘,也不是什么预感,之所以知道是来等他的,是因为她在招手!他见过的姑娘不少,可是能让他注意的却不多,眼前的姑娘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她静静的站在这树林边,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百合花,笑的很明亮很生动。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子!
元复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姑娘,他自己也是个安静的人,可他的静是冷眼旁观,她却是截然相反,她的静就好像是山间流动的小溪,轻快而舒缓,虽然在流动,却令人心中平静。
“元复元公子?”姑娘笑问。
元复点头:“是!”
“我叫曲映人,请跟我来!”姑娘又笑,侧身让步,看着元复道:“你是个很奇怪的人!”
元复又点头:“是!”
很多人都说他很奇怪,虽然他自己并不觉得。
曲映人笑出声来,她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奇特的感染力,就好像看着一朵花慢慢的绽放,美丽得令人心生愉悦难以他顾。
“你知道老师为什么让我来接你吗?”
元复摇头。
“因为她老人家在接到你义父的传书之后,就给你算卦,然后心血来潮,又给我起了一卦!”
曲映人不停的说话,可是话语间带着一种难言的节奏,不但不会让人觉得她话多,反而像是在听一曲舒缓的乐曲。
元复临走的时候,义父就说过,找到‘七彩天香玉’去秀城夜雨学宫找一位精通命理易术的大修士,至于其他,就只有一句话,去了就知道了!
却听曲映人续道:“然后老师就给你义父回信说,你我天生姻缘,让你前来求亲!”
元复不禁愣住,再也淡然不能:“义父说让我来治病!”
曲映人点头道:“是啊,求亲就是老师答应你义父给你一个机会的条件之一!”
她说的好像是别人的亲事,丝毫没有尴尬羞涩。
“那另外的条件是什么?”
曲映人嫣然侧头:“以‘七彩天香玉’为聘礼,你应该带来了吧?”
元复不禁无语,他从来不知道端方的义父居然道貌岸然,一而再的误导自己,而曲映人的老师看样子也是‘一丘之貉’。
“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活不久了吧?”
“当然!”
“这样你还答应?”
曲映人摇头:“我并没有答应,只是跟老师说要考虑!”
元复莫名的松了口气,却听曲映人又道:“不过现在我已经考虑好了!”
元复忍不住问:“如果你拒绝我,你老师也会拒绝我?”
曲映人又笑了一声,道:“你怕死?”
元复老实而平静:“以前没想过,现在有点!”
曲映人笑,却很认真的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所以我决定了,我不会拒绝!”
元复不禁叹了口气:“我就快死了!”
曲映人也叹气道:“我也快死了!”
她虽然在叹气,脸上却依然带着由内而外的笑容,好像她说的不是生死大事,而是喝茶听曲这样的等闲事。
元复突然间就觉得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