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鹏与黄馨正是第二日登上返回重庆的客轮,上船前,就顺手买了两张报纸。
起锚开航,两人都是一个德行,打开报纸,第一时间找体育版阅读,体育版写得还算客气,也无非什么:”重庆神秘高手惊现宜昌“,”两年成长为业五的内幕“之类等等新闻。
两人阅读速度差不多,看完体育再看新闻,最后百无聊奈时才翻到娱乐版,看着看着,两人脸色就变了,夏鹏是越变越白,黄馨则是脸色越看越青。终于,黄馨恨恨地叫报纸扔到夏鹏脸上:这几年你到底在外面干些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这都报纸上瞎写!那个冰心我倒是认识,可不象报纸上说的那样,难道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
:我不管!今儿你得给我说个明白!黄馨抓住夏鹏,又掐又打。夏鹏疼爱黄馨,又不敢还手,任凭掐打,一边解释。掐得疼了,就叫唤两声躲开。只是心下纳闷,一贯温柔贤淑的馨儿怎么如此耍泼啦!
他们住的是三等舱,舱里还有两名乘客,是一对老年夫妻,看见这对年轻人看报纸看得好好的,怎么也就掐起来了。赶紧过来劝阻。
黄馨就坡下驴,嘻嘻一笑:没事的,我们闹着玩呢!夏鹏见黄馨一笑,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转瞬醒悟:好啊!你变着法子掐我!和声扑上,想要掐回损失。黄馨咯咯娇笑着闪开,逃出门外:你自己苯!我几时说我生气啦!
两人一追一逃,来到船尾。打闹一阵,五年重逢的欢愉在打闹中充分宣泄,黄馨幸福地依偎在夏鹏怀中:你是活该挨打,一走就是五年,一点信儿也不捎带给我。你知道我在家守望得有多苦吗!
夏鹏也确觉着自己对不起黄馨,耐心解释:我只顾着追求棋道,却是疏忽了你。其实我也怪想你的,只是强压着自己,不敢给你打电话呀!我害怕一听见你的声音,就会忍不住跑回去见你,那样,我所有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两人依偎船尾,浓情蜜意,详诉离别之事。黄馨诉道:现在山庄里,倩儿已经是第一高手啦,我们与她对局,十盘中大约只能胜得三局,可能我对你太过思念,有所分心,对围棋不够专注之顾吧!
夏鹏也详诉别事,说到空悟即将前来山庄请罪。黄馨插嘴:这事你怎么不早通知我们,我们也得有个准备,尤其是那黄瑞,行事卤莽得紧,我怕他误事。人家以礼相来,你混沌也是堂堂一个大派了,却不要失了礼数让人耻笑才好。
说完赶紧掏出电话,往山庄里告之了此事,并述说自己和夏鹏也将于四日后抵渝。
电话是司空倩接的,好一通沉默,良久,方回:放心吧!黄姐,我知道怎么处理此事,不会让你担心的。
把这个事情处理好了,两人安心享受难得的二人时光。黄馨开口问道:那陆承轩竟然是你?风格可一点不象啊!一点没有预谋性!
夏鹏笑道:这说明我的努力很成功啊!你忘了吗!我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淡化掉我的风格,这说明我离成功已经很近了啊!
黄馨皱着眉头:不对,我在搜索你那个龙飞虎的ID后,也时常留意网络棋坛的动向,你的几盘对局我也看过。你的基本功是扎实了不少,风格也有所改变,但是我觉着,你的整体实力反而下降了。你只是将你原来的风格转变成了另一种风格,棋风还是存在的。只不过你是变幻了一下而已,没有人可以不要风格的,就算是吴大师,他也不能,风格只是一个人的喜好。对棋力并没有什么影响,除非是神,一个人不可能没有性格喜好的,那木谷的棋也只是飘忽,那飘忽轻灵就是他的风格。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你的方向错了,但我不敢肯定,我的棋力又不如你,所以我一直不敢说,可现在我看你的棋,你的棋力明显是下降了,这是你自己强迫自己去适应另一种棋风的缘故。
夏鹏喃喃低头:我错了吗!难道一个人的棋风就必然不能消失?我的方向错了吗!不可能,绝对不会,没有人能够做到,但我一定可以。围棋每一手一定有它最正确的方向,它不应该由风格决定,那样不同的风格就会决定不同的正着,就如做数学题一样,不可能有几个同解的。但是,黄馨的话也无可辩驳,每一种风格形成不同的棋路,但是最终都能通向同一个结果,目数上的胜利。是独解还是多解,夏鹏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曾经经历过的对局在脑中交织缠绕,本手!招招都是本手,有唯一的一手吗!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夏鹏痛苦地抱住了头。
黄馨关切地抱住夏鹏:鹏哥哥,别想了!也许你是正确的,既然你认准了,就按你自己的路走吧!虽然从来没有人走过此路,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良久,良久,夏鹏终于安静下来,这是一个理论上的问题,不可能依靠计算思考弄明白的。夏鹏并没有再次陷入初时的脑域突破之中,夏鹏站起身子,迷惘地望向远方,自己究竟何去何从,哪里才是围棋的终点,他已经彻底迷失方向,但眼神之中的炽热和坚定并没有淡却,反而愈燃愈旺,很近了,已经很近了,似乎触手可摸,可它就如一个在你眼前跳舞的小精灵,舜东舜西,你却甭想抓住它。
黄馨顺着夏鹏的目光望去,江面已经起雾,一片迷茫,只有那高高的仙女山,在迷雾笼罩的江面,巍然不屈地挺出迷雾。太高大了,近看反而不象仙女,象一个恒古的巨人,一直屹立在那,风吹不倒,浪打不惊,就那么静静地立着,不为所动。
黄馨没看出什么名堂,偏过头去,惊讶地发现,什么时候,船尾竟然站着一个老人,就在两人旁边不远,也是眺望山峦,须发皆白,拄着一根拐棍,身躯却立得笔直。如同一根标枪。
再一细看:哎呀!是吴大师,他怎么在船上,自己一心系着夏鹏,竟然丝毫没有注意。赶紧拉拉夏鹏:你看那是谁!
:吴大师!”夏鹏也是惊喜莫名,吴清源吴老,可是夏鹏一生敬佩的偶像,不仅仅是夏鹏一人敬佩的偶像,在所有爱好围棋的人们心中,吴清源大师就是活着的棋神。
吴清源老师,一生中只有围棋,一九二八年东渡日本求学。四十年代,中日战争时期,在日本狂热的军国主义的威胁下,不屈不挠,在日本大后方,在十次十番棋大赛中,顽强地将对手一一击倒,并将日本当时最顶尖的棋手打至降级,被迫以下手之姿与吴老对局。在当时狂热的日本军国主义下,每一盘获胜,都冒着生命危险。但吴老毫不在意,在他的眼中,只有围棋,只有胜负。吴老一生漂泊流离,坎坷荆棘,却是一心棋道,在棋坛所向披靡。被尊为“昭和棋圣”
在六十年代由于年老力衰退役,虽然年纪大了,算路招法大不如前,但在围棋的境界中,吴大师却是领悟愈深。他引发了新布局的革命,对围棋推崇均衡,自然,讲究和谐,圆润。对早期学棋的夏鹏,产生过至深的影响。
夏鹏黄馨小心翼翼地上前打招呼,声音很小,生怕惊扰了老人家。
吴大师乐呵呵地转过头:你们的争论我都听见了,很可贵呀!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少有对围棋这么执着的啦!夏鹏试探着问:那您看这风格……吴大师笑答:围棋纵横十九道,千变万化,数亿亿变,各人领悟不一,谁敢说窥见了围棋的唯一解,我沉醉一生,也不过还是在棋道殿堂前苦苦徘徊的一个小孩。你的问题,恐怕没人能给你答案。
:哦!夏鹏有些失望,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吴大师境界虽高,也不过一介凡人,若他能窥见真谛,此刻怕早已得道成仙了。又怎么还有退役棋坛一说。
吴清源笑笑:我从上海乘船,观赏这三峡风光,却不想听见你们一番争论,我也是大感兴趣。如果你有了答案,请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夏鹏回说一定。
吴大师接着叙说:你们看这山,这水!它们可算棋道?夏鹏愕然:山水和棋道扯什么关系。
:你们错了,万事万物,无不与棋道相通,比如这水,至善之物,胜在包容,水能包容万物,化在盘中,便是一盘水银泄地,轻灵飘忽之棋。再看这山,任风推浪打,巍然不动,难道不象围棋中的本手,任你花俏损招,我自巍然不动,凭你如何使诈,也难伤我之棋根本吗!
夏鹏大为所悟,忆起山中所悟物竞天择之理,化入棋盘,岂不就是招招转换之中,各取所需之理吗!
夏鹏棋艺本就高超,一点就明,站在那里细细思索。吴清源大师见夏鹏一语便悟,大是赞赏欣慰,微笑捻须,踏步离开。吴大师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传人,他毕生只有一个徒弟,林海峰,却资质平平,在日本众多超一流棋手之中,难有作为。吴大师常对人感慨:我这一生,虽然在棋盘上压住了木谷实,但在教授弟子方面,却不如他远甚,他的弟子遍地开花,领袖了日本棋坛。我如能寻一佳弟,此生足矣。
本来夏鹏倒是一个不错人选,可开始就听到了他便是网络盛传的陆承轩,只怕棋力已经不在自己之下,收徒之念,只得作罢,只点拨了夏鹏一下。希望他能得有所成,抗衡木谷实之子。
吴大师生平尚有一败,不为人知,那是他三十岁那年,在十番赛中战胜木谷实以后,却在第二日,被木谷实的年仅十五的大儿子找上门来,将他击败。此事当时只有他二人,并不为人所知。
此后,吴大师一直寻思着再找此人。木谷实的弟子纷纷出师,大竹,小林,赵治勋等等一众,成为日本棋界的中流砥柱,传为木谷道场的佳话。可惟独木谷实的大儿子木谷泽明与他一战之后,便不知所踪。
吴清源不相信小小年纪就能够战胜自己的木谷泽明会就此埋没,一直苦苦找寻,后来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便寻思着传一弟子,代己胜之。却不知木谷泽明并未失踪,却没有进入职业棋手,而是直接加入了棋道顶尖的棋道研究会。这也是在二十年后,他的唯一弟子林海峰夺得棋王战冠军后被木谷泽明指导方才得知。
吴大师自知此生报仇无望,只希望有人能够取而胜之,便心愿足矣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