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间内,只余二人静坐。中年者鹿原丸生,黑道大佬;少年者中昱,逃亡“杀手”。
现下之状,颇为怪异,乃是杀手品茶,其静如松,大佬咬牙,如坐针毡。风吹过院子,松针响如沙,池水起微波。
竹筒敲击石头的声音每隔几秒响起一次,“啪——嗒”、“啪——嗒”,规律得让人容易静下心来。在平时,鹿原丸生也是觉得这竹击石之声有清凉人心的作用,为这院子增色不少。但在今日,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中烦闷无比,这声音听来也颇为吵闹。
他静坐在这听雨间内,全无往日平和心境,没有了品茶之心。只因以往他乃是鹿原组的组长,是这数百人的中心,掌控着大板城的经济命脉,一言决定千万人的命运,是权柄如山的上位者,没有什么人可以威胁到他,他的心里有很大的余地,做起事来也很有余力,总有智珠在握之感,有操控一切,把握住命运的感觉。
而今日一切颠倒,眼前这个人在他当着他的面说有能力杀了他,还说自己可以在杀他之后仍活得好好的。这是不可原谅的,哪怕只是开玩笑,他也不容许有人在他面前放此厥词。明明他才是掌控者,是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明明他统御着整片森林,是百兽之王,一呼百应,却被一只一无所有的独狼恐吓着。这是以下犯上,是不可饶恕之罪。
这个人必须死!
这个念头一生,他就心念急转,要把它变成事实。不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是要对付一头远胜于兔的狼,须得小心谨慎才是。
这少年说自己是杀手时,语气那么寻常,像鹿原丸生在介绍自己那一堆头衔和职业一样正常。不,这个少年还要普通平凡得多,这个“职业”对他而言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的,是理所当然的,是生命生活的一部分。这个人不仅是杀手,还是那种顶尖杀手。
四个保镖已经用枪指着他了,他不慌吗?一般人,不,就算是鹿原丸生自己,被人用四枝枪在这么近的距离瞄准时,也一定会惊慌。什么人才能在这种情况下面不改色地说自己还能杀人,还能活命?
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有实力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如果面前这个少年是那样的疯子,那么他早就自我毁灭了,绝对坐不到他面前来。这样一来只能是后者,这少年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有能力杀了他然后活下来。刚刚他差点就下令四人开枪,幸好马上止住了。
“就算他在虚张声势,我也不能赌!”鹿原丸生心中想道。因为他唯一牵挂的、最爱的女儿还在这里,如果这个自称“相马宗玉”的人说得是真的,自己下令攻击的时候,就会是樱最危险的时候。凭这个人在大厅里用硬币伤人的能力,他一定更有能力在这么近的距离先杀掉樱。这不可赌!
“我太大意了,这个人身上一定还藏了武器。他一定把武器藏到了能躲过搜身和安检的地步。一个有能力拿到那种机密文件的人,怎么可能什么准备也不做就单枪匹马地来见我这个黑帮首领。他绝对还有武器,才这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鹿原丸生心里相当后悔,不该没有调查清楚就和身份不明的人见面,还把自己的女儿也弄到这样的险地。
但他面上全无显现,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上位者”,心理承受力与处变不惊的能力还是有的。
品茶训女的姿态作得差不多了,他就发出暗号,用“欣赏对方”作提示,让鹿原樱找借口离开这里。鹿原樱接受过一个月的“继承人课程”,这一点被教授过不下百次,是最优先学习的几件事之一,所以鹿原丸生一说出来,她就明白了。
只有情况危急到没法顾及她的时候,父亲才会用这个指示。这也是父亲作为上级而下达的命令,是她必须遵守的。她也没有多怀疑,父是有这个判断力的,虽然对方看起来只是个少年,但她也是学过不可以貌取人的课程的。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人取得那份机密文件的话,那他很有可能也有这个能力,在这个距离内比枪更快地取走她的性命。“继承人课程”里有一些防暗杀的知识,其中有一点就是在公共场合一定要让保镖防护好她周围五米范围,禁止其他不明身份的人接近到这个距离内,因为有些杀手在这个距离发暗器的速度比枪更快!
更何况她离他只有几十公分远!这么近,即使不是杀手,即使他只有表现出来的那些武力,也足以空手制住她。而且父亲会发出这个最关键的暗号,就说明情况远比后者严重得多,至少这个相马宗玉真的是杀手!
情况危险至此,她没有多考虑太久,很快就作出了决定——离开这里。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她并没有多高的自我保护能力,更没有余力在这种情况下去帮助别人。如果四个顶级保镖也保不住父亲,那她留下只会平添许多麻烦,增大他们的保护难度。
心中一转,她马上找了个最普通的借口——上厕所,最烂大街又最正常不过的理由,没有什么比生理需求更难挡得了。她不动声色地躬身行礼表示歉意,口中道:“对不起,请容许我方便一下。”向桌前二人都行了礼,在父亲点头,“宗玉”很有深意的微笑之下,她从容地起身,缓缓地退出了这间房间。
见相马宗玉没有阻拦地让女儿离开,鹿原丸生松了口气,虽然心里又对这人多了些警惕,最初的打算却并没有改变,他还是想杀掉这个能威胁到他的人。“这下可以放手干一把了!”他心道。
接下来便如前文所述,他分析了中昱所做之事,将中昱最危险的情况摆上台来,对中昱而言,鹿原丸生的分析完全正确,他想凭此攻破中昱心境的做法很聪明。
但有一点鹿原丸生估计错误了,他以为中昱会逃出杀手组织,苟活至今,还是怕死的。中昱并不怕死,他只是爱惜自己和大黄的性命,不想随便地“死全家”。比拼命的话,中昱不在任何人之下。所以中昱对鹿原丸生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有的话应该是惊异与赞叹,惊赞他过人的分析力和他对局势的判断力。
鹿原丸生分析了一大段,中昱一直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这让这位黑道大佬也不由惊慌起来,他可是在拿命赌啊。他还是很忌惮中昱之前说过的话的,“现在也有能力杀了你”这句话让他不敢妄动,在中昱没有产生动摇之前,他不敢让手下保镖随便动手。
直到他说到中昱太有信心时,中昱才端茶来喝,还“威胁”他要杀掉他的女儿,这在他看来是害怕或心虚的表现。鹿原丸生就等着这个机会呢,正好借机发威,让几个保镖出来“办事”。虽然主要职责是保护他,但必要之时他们也会兼作杀手,反正鹿原组会收拾好后事。
就在鹿原丸生以为必胜的时候,中昱挥射出四道暗器,在保镖开枪前就击中四人持枪的右手。这四人所占的位置很巧妙,尤其是中昱背后的二人,基本立于不败之地。但是中昱仍然准确地身中他们右手,就像背后长了眼一样。虽然有一个保镖被击中时还是开了枪,却打到了天花板上,对中昱没有造成一点伤害。
转瞬之间,情势急转直下,鹿原丸生一下从云端跌落谷底,让他一时不能接受,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赌输了。
手下们在鹿原樱出去之后就被唤至最近的几个房间内,早就蓄势待发,一听到枪声就冲进了这个房间。此时看起来鹿原丸生虽然失去了四个保镖的战力,却又得到了新的生力军,应该更有胜利的把握。但他却挥手,强硬的下令手下退下
因为他已知事不可为,四个最厉害的保镖都一次性被打败了,更何况是这些受过一点常规训练,只比普通人稍强一点的手下。而且这个房间并不大,一次能进来的人也不多,就算一哄而上,恐怕也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如果趁乱逃跑,门口被手下们挡住,他只能逃到院子里,那样只怕他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这少年杀死了,还会搭上女儿的命。
所有退路都被堵住了,无论哪条计划都没有“****一把”的价值,他也只能让手下退下,为今之计,只有与中昱“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