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胤禵兴冲冲地踏进同顺斋,身后的小林子怀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盒子,想来又是从宫外带了一大堆新鲜玩意。小林子卸下满身重负后,便退了下去。胤禵环顾四周,不见琪雅和青娅踪影,大为满意。为了使湘雪开心,他想了好多主意,却常常被琪雅或是青娅破坏了。纵然知道湘雪心里没有他,他还是忍不住要去关心她,希望她能够一直无忧无虑。
不一会儿,小林子又带着几个太监抬着两只大箱子进来,宫女们都十分好奇地聚集过来。打开箱子看到一箱皮影,有的兴奋不已,有的却十分疑惑,不知道那薄薄的一片人所谓何物。
不待琪雅回来,同顺斋便开戏了,小林子和小李子演起了《虞美人》。本是一场凄美、悲伤的戏,却因为他们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变成了闹剧,同顺斋里笑声一片。
见他们演不好,胤禵索性亲自上阵,小宫女们虽都想试上一试,却又都不敢与十四阿哥比肩而坐,便将湘雪推了上去。湘雪闹不过众人,又怕辜负了胤禵的一番好心,便答应了。
胤禵演项羽,湘雪自然是虞姬。月明星稀,乐声起,虞姬在大殿上翩然起舞,项羽陶醉在梦幻的舞姿里,杯中的酒倾倒了大半。乐声忽止,四方楚歌起,虞姬止住舞步道:“一曲未终,怎奈月已高,不知何日能为项王续上此舞?”
项羽道:“只恨长剑在手,却不能称霸四方!”
虞姬接过长剑道:“四方楚歌声,竟像是置身江东。”
项羽道:“可曾记得那日初遇,你穿着一袭红衣在楚歌中舞剑,仿佛昨日场景。可惜今日却不能还给你那时的快乐!”
“不如让我再为项王舞一曲,只可惜没带来那日的红衣!”话罢,虞姬执剑起舞,项羽歌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众人看得津津有味,正要演到虞姬舞剑自刎,琪雅却忽然回来了,换下了湘雪。本该柔情似水的虞姬忽地成了侠女,拉着项羽要去讨刘,一下子把众人从悲伤中拉了回来,让人哭笑不得。琪雅只是半刻的欢喜,戏演完了,便又跑到别处继续胡闹。納其夏和小林子收拾残局,湘雪拿起“项羽”和“虞姬”,不由叹息起来,引来了胤禵。
“又为古人感伤了!”
湘雪摇摇头,将“项羽”和“虞姬”整理好,放入箱内,让他们执手相对。“如果项羽不是霸王,虞姬便可以一直都开开心心地跳舞了!”
看她这样多愁善感的女儿心境,胤禵感到有些好笑。他自然不会把虞姬的悲剧推到项羽身上,甚至有些埋怨虞姬的“红颜祸水”。
“错不在此。范蠡没有称王,西施还是没能和他相守白头。霸王有勇,但谋略不足,又对范增生疑,自然难得天下。刘邦虽是市井出身,智谋却在项羽之上,且知人善用。你喜欢易安的词,应该也会喜欢项王了!”
“谁说我喜欢项羽了!”
湘雪立即反驳,胤禵又道:“难道是刘邦?”
“刘邦善于将将、治国,自然是一代帝王。但我又非男子,这些王侯将相与我何干?单单从德行来看,刘邦劣迹斑斑,让人怎么喜欢。项羽自是英雄气概,却终究辜负了虞姬的良苦用心。两个我都不喜欢!”
“也对!他们都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却都是爱美人、更爱天下!”看她认真的模样,胤禵还是忍不住相问“若是你喜欢的人也像他们一样胸怀四野呢?”
“既然不喜欢刘项了,也自然也不会喜欢当今的刘项!”
见她回答得如此干脆、轻松,胤禵低首一笑,心想若是果真到了那一日,她还能似今日这般果断才好。爱果真到来,哪里还会被这些设定的好恶束缚。她常笑胤禵天真如孩童,却看不到自己的幼稚。
因对德妃有所顾忌,胤禛和湘雪之间的情感并未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来,湘雪也一直小心翼翼,甚至时常故意疏离胤禛。虽然如此,但湘雪眼眸中的星点笑意还是将她对胤禛的淡淡爱恋泄漏了出来,胤禛自然看得分明,胤禵也猜到了几分,
接到太子密信,胡凤翚整日忧心忡忡,潇雪知道其中因由,也未多言。她的叔父早已暗中倒向四阿哥一边,她原该按照年遐龄的嘱咐说服丈夫加入到年家的阵营中,却不忍使他为难。得知胤禛和湘雪已互相道明心意,年羹尧便不再有所隐瞒,常常出入胤禛的府邸,却使湘雪疑虑渐生。那边,苏勒也更加为难,她的二叔揆叙常常到年府来,八福晋也常差人送来各种珍品。
“格格,明日再看吧!该歇息了!”納其夏一连催了好几遍,湘雪也没起身,她一边为苏勒担忧,一边对自己的未来从无限期待又变成了畏惧。她想要纯粹的爱,却不知胤禛要的是什么。
“你先去睡吧!我还想再看一会儿!”
“是!”納其夏虽答应着,却并未回去睡觉,不一会儿提着茶壶进来。她故意只放了少量的茶叶。湘雪也并不嗜茶,时间长了,也就自然而然习惯了这种淡淡的茶味,反而喝不惯稍浓的茶。
“格格记得早点睡啊!”納其夏的声音软绵绵的,忙活了一天,她早累了。
“知道了!你快去睡觉吧!”湘雪连推带拉,将納其夏赶出了屋子,合上门,剪了灯花,又坐回原位。
外面起风了,吹得半开的窗户吱呀作响,湘雪走到窗前,伸手意欲关窗。几滴沁凉的夜雨被风卷落到手臂上,“下雨了!”她自言自语,索性倚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出神。她一直想住在窗前植有芭蕉的屋子里听雨,听雨打芭蕉的自然情趣,伸手便能接住从屋檐上滑落的雨滴,谱一曲《芭蕉雨》,与天籁和鸣......
夜雨忽至,胤禵从胤禩那里回到府里,拂落衣裳上一层细密的雨珠,冷得直哆嗦,命家仆备好热水。倚躺在热气氤氲的水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凝望着手中的一只白色的香囊,嘴角又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他已经好久没去看她了,也好久没这么笑过了。这种笑容会将自己的心迹展露得一览无余,因此,他学会了伪装。在复杂的斗争中,谁也不能摘下面具!他将香囊靠近嘴边,那朵梅花依然是残缺的,少了几个花瓣,但他不在乎!这是从湘雪手里抢来的“战利品”,他一直带在身边。
琪雅的爱恋,不杂一粒尘滓,犹如一泓纯澈的清泉,从源泉汩汩冒出,弹奏爱的主旋律,奔赴爱的境地,不眷恋沿途旖旎风光......
有梅沾出现的地方,琪雅就会莫名地兴奋,想引起他的注意、和他说话,希望他的目光能够在自己的身影上有所停留。她对梅沾的爱慕几乎是不加掩饰地表达,那么直率,又那么坦诚。而梅沾对她的情感却像覆了一层纱,让人看不真切!
湘雪很高兴琪雅找寻到爱情,但又害怕她得不到这份爱情的果实!梅沾虽是状元,但还只是个小官,康熙会愿意将琪雅交托给他吗?琪雅能说服自己的皇阿玛吗?
帝王的女儿。幸运,不幸?看似自由无忧,却时常被这个身份带来的责任锁住,在必要的时候,带着赐予的那个虚空的头衔,做出牺牲。这也正是梅沾的疑虑所在,他亦没有把握能够迅速得到皇上的亲睐。
“你当真是公主?”梅沾的脸上充满戏谑的神情,他以为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一定是娇贵无比的,琪雅却那么活泼、顽皮。
“如假包换!”琪雅手中的树枝落在梅沾的脑袋上,他们一起骑马到郊外游玩,此刻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闲聊。
“那为什么——”梅沾一时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语塞,抓抓头。
琪雅轻笑道:“你想问为什么我和你们想象中的公主不一样!”,梅沾微笑着点点头,琪雅站起身,掸去衣服上的尘土,“我一直都想做个侠女,浪迹江湖,四海为家!”
梅沾听罢哈哈大笑了起来,“就你这样还要当侠女!不被人吃了就算是万幸!”
“喂——你太不讲义气了!不准笑话我!我是公主!”
“你现在这身打扮,谁会相信你是公主!”
“那你这个大侠也没风度!”
“我可没说过自己是大侠......”
他们之间的对话进行得很奇怪,时而没完没了,滔滔不绝,时而又戛然而止,陷入一段冗长的寂静。是彼此不够了解?还是应为梅沾面对这份诱惑陷入举棋不定、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时常因为难以把握的未来而故意疏远琪雅,让她陷入莫名的伤感。但这份疏远始终保持得恰到好处,总会在琪雅失望时又给她带去希望,琪雅也时喜时悲,阴晴不定。湘雪、云绮,包括納其夏和小李子都知道这份悲喜无常的原因,但谁也不敢向满心疑惑的德妃道明真相!
曾在这份感情没有得到梅沾回应时,湘雪劝琪雅放弃,但她不曾料到琪雅却早已一厢情愿地付出了真心,不可自拔!她也曾犹豫着是不是该告诉德妃,让琪雅不能再出宫,不能再和梅沾相见!却始终狠不下心,接受不了琪雅的郁郁寡欢、失魂落魄!
她原来只是祈祷梅沾的心不会被琪雅动摇,希冀他对琪雅的拒绝。当事实与她的期望相反时,她有些担忧,又替琪雅感到高兴,只能祈祷上苍能够赐福予他们。
杨柳清风撩拨着心弦,奏出一曲清新,记录一段美妙的记忆。当他们驶离这一段生命,站在另一片原野的时候,又该怎样回味?
有些故事,结尾在故事还没在纸上落墨的时候就已经被命运完结好了,丢在最末的那页纸上。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一阵风从眼前吹过,夹带走了几片柳树的黄叶,湘雪问:“秋天要到了吧?”
納其夏又换了一壶茶道:“再过十天就立秋了!”
又是一个秋天。她还是没成熟,还留有那颗天真、纯澈的心,把一切想象得太过美好,太简单。但,这些纯真恰恰是胤禛所爱恋的东西。胤禵呢,他到底在她身上找寻到了什么令他痴迷的东西?
她径直走到门外,目光探寻着飘移的云朵。云朵从正上方的天空飘到了井亭那边。琪雅正坐在井亭里绣着一只香囊,也是梅花图案的。
每个季节都有绿叶萎黄,接而飘离它们赖以生存的枝头,随风行走,完成生命中最后一次漂泊,只是鲜有人会关注到这个事实,直至大批、大批的落叶带走夏天的温度。这个季节又有谁会选择这样孤独地离去?
在琪雅的强烈要求下,梅沾带着她暂时逃离了那片喧哗的街市,一路奔马,朝着宁静疾驰。此刻,他们置身郊野,呼吸着琪雅向往的自由空气,满眼尽是青山绿水的自然情趣。
“喜欢吗?”
“冰糖葫芦!喜欢!”琪雅兴高采烈地伸手接过那串红亮亮的糖葫芦,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梅沾真搞不懂,一个公主竟然真的会被一串冰糖葫芦哄得眉开眼笑的!
“原来年姑娘说的是真的!”起初,湘雪告诉他这些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相信,以为湘雪只是说笑而已。看来,真正的公主生活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容易使人满足的!她们的生活里是富足的虚空,难以体味到生活的平常,一点庸常却也能带给她们快乐。
“湘雪跟你说什么了?什么是真的啊?”吃着冰糖葫芦的“小馋猫”,嘴角也粘上了红色的糖汁,一副快乐自足的样子,好像吃进嘴里的是山珍海味。
“她啊——”梅沾犹豫了一下,琪雅催他快说,他故意使她着急,自己却一脸的灿烂,“说你是个‘小馋猫’!”
“唉——”琪雅握着残缺的冰糖葫芦,信以为真,幽幽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她会和十四哥变成一伙的!”
“四阿哥好像喜欢年姑娘!”
“我十四哥也很喜欢湘雪!”琪雅有些替胤禵抱不平,觉得梅沾有点偏向胤禛,不禁替胤禵吃醋,惹得梅沾不由自主地捏了捏她娇嗔模样的脸。
瞬间,琪雅的脸上布满红潮,梅沾也尴尬地缩回了手......
回宫路上,琪雅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傻笑,凭湘雪她们怎么问,她也不理会,只一个人回味她的爱情,浮想联翩。她想到了他们的未来,想和他并肩浪迹江湖,寻访名山大川,让他们的足迹遍布天涯海角。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这般容易满足的!只是一串冰糖葫芦,一个亲昵的动作,却将他们之间又拉近了许多。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的与她亲近,自己却也未曾料到刚刚会有那番举动。盯着自己的手,看到的却是她那张羞涩的脸庞。
梧桐叶,三更雨,搅得他心绪不宁!推开窗户,白天热闹的街市被吞没在黑夜的寂静里,只有风还在游戏人间,吹起酒幌,送来酒香,醉倒深睡的梦,撩拨着失眠的心绪。原本安宁的夜被一声响雷砸碎,闪电映入眼帘的瞬间,他好像也被雷击了似的,猛然从遐想中醒来,耳边响起康熙清晰的声音。“朕打算将十公主嫁到科尔沁!”
“瞧瞧!一串冰糖葫芦就让你高兴成这样!赶紧睡觉,天都要亮了!”湘雪原本已经睡着了,却被琪雅吵醒了。因为一直没睡着,听到响雷,琪雅就一口气跑到了湘雪的屋子,钻进她的被子里,接着就在湘雪的耳边絮絮叨叨。湘雪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琪雅依然兴致盎然,不放过她。
“那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琪雅想想就笑个不停,索性坐起来,抱着被子,湘雪也被她闹了起来,靠在她的肩膀上,睡眼惺忪地听她唠叨。
“哦!是吗?第一件礼物!真好!”湘雪连连打着哈欠,琪雅说得兴高采烈,她却感觉在听催眠曲,眼睛都睁不开。
“那可得感谢你这个‘叛军’告诉他我是个‘馋猫’了!”琪雅又喜不自胜,陶醉在白天的图景里。
“噢!”湘雪含糊地回应了一声,却是已经撑不住了,滑入被子里,琪雅又使劲摇她,她也不理会了。
湘雪时常去袁贵人那边,德妃也没太在意,况且,她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心里只惦记着儿子的冷暖、安危,尤其是胤禵,根本无心去关心湘雪。也许德妃是悲哀的,但后宫之中,这种悲哀会传染,会被代代延续下去。年轻貌美的时候,美貌是她们的筹码,帝王是她们的信仰。等到红颜凋谢的时候,她们渐渐被帝王遗忘,便将全部精力倾注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袁贵人那里不如永和宫热闹,没有那些总是向德妃抱怨、诉苦的嫔妃的拜访,显得很清静。更根和琪雅不一样,她是个娴静的公主,人如其名,喜欢品读诗书。所以湘雪通常和她在一起讨论诗词文集,或者一起陪袁贵人闲话家常。更根过些日子就要大婚了,嫁给散秩大臣孙承运。孙承运是振武将军甘肃提督孙思克的儿子,袭父遗爵,封为一等男。
琪雅和梅沾在溪边玩耍,湘雪骑着马独自在山野里闲荡。风从树林的间隙里吹到面前,夹杂着树木的味道、泥土的腥味,还有野花的芬芳。马沿着小溪悠闲的踢踏着步子,湘雪坐在马背上,看着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林,倚径的灿烂野花,听着悦耳的鸟鸣,也没有原本想象中那么孤单。好久都没这么放松了!一只蝴蝶在她身边绕转,久久不愿离去,直到一阵风吹来,它才飞往密林深处去了。
琪雅掀起一大块碎石,发现了藏在缝隙里的鱼,兴奋不已地大叫:“有鱼、有鱼!快来看哪!好多鱼!”
“我来了!”梅沾兴冲冲地跑过来,但鱼早被琪雅的叫声吓跑了,使她懊恼不已。
“抓到了!抓到了!”小李子插到了一条鲫鱼,納其夏和云绮兴奋地拍手高呼,让琪雅和梅沾嫉妒不已。
“哼!我们抓一条更大的!”琪雅恨恨地说,梅沾突然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一时竟看呆住了!
“喂——傻站在那边干什么?快来找鱼!”
琪雅正在翻石块找鱼,她有了些经验,知道雨都躲到石块下面纳凉呢!发现梅沾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把拉了过来,也将梅沾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找到了吗?”
“还没!不过相信我一定会找到的!”看着琪雅信心满满的样子,梅沾又觉得其实她们两个人根本不像,可自己为什么会因为看到她高兴的样子也觉得幸福呢?
他们还蹲在小溪里找鱼,小李子又抓到了几条,便先回到河岸上,捡了一些枯枝,支起了火堆烤鱼。
找鱼累了,琪雅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休息,双脚还不安分地拍打起水花。身后的草丛里传来“簌簌”声响,吓得琪雅跳了起来,用竹竿拨开草丛。
“湘雪快来、快来!”琪雅催促着,湘雪却不慌不忙地拎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块朝他们走去。琪雅哪里等得及,上前一把将湘雪拉入水中。
沁凉的溪水琤琮作响,一直漫到小腿上,没入水中的裙角在水中摇曳,吮吸着清凉的溪水,琪雅拉着她急促地小跑着,身后飞起一串串晶莹的水花,溅到背上、发梢上。湘雪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被琪雅拽着在溪水里肆意奔走,溢出嘴角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中,久久不息......
他们有多久没这样放声欢笑过了?
离开之前,他们围坐在岸边的草地上,分食烤鱼。湘雪不太擅长吃鱼,只撕了一点鱼肚子上的肉,便坐到一边,看他们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打闹。身上的衣服也被夏天的太阳晒得半干,小李子套上马,湘雪她们便先坐进了马车,让琪雅和梅沾告别。
夕阳的余辉均匀地喷洒在青帷马车上,两道被斜斜拉长的身影被画在树影近旁,落叶栖息在发丝的剪影上,一动不动,像沉睡了的蝴蝶。望着那张沐浴着柔光的脸,梅沾含笑着伸手替她拨去黏在脸上的发丝,她则傻傻的笑,那么可爱。
“不要再丢了!”他拉过她的手,将那块白玉玉佩放入摊开的手心里。
“原来被你捡去了!我还以为丢在路上了!”玉佩失而复得,琪雅很开心,那是胤祥送给的,她找了好久。
“总是这么粗心!”琪雅总让他感觉没长大,还是个小丫头,需要被宠爱。
“是啊!所以才让湘雪教我怎么细心的!”她又开始狡辩,梅沾却催促她离开。
“快上车吧!再见!”
回头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有些泄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她恋恋不舍地钻进马车里,又从车窗探出头,对他挥手告别。
马车碾过落叶,“嘀嘀哒哒”往宫城的方向加速前进。
近日湘雪和琪雅去前院给德妃请安的时候,经常碰到二阿哥胤礽及太子妃海兰。渐渐熟悉后,便经常和琪雅邀海兰一处玩耍、闲聊。胤礽面容和善,举止大方,气度非凡,透着隐隐的王者风范,一点也不像众人口中那个狂妄自傲、目中无人的皇太子,让湘雪很纳闷。究竟是自己涉世未深,尚不能看清胤礽的伪饰,被他的表面欺骗了,还是因为众皇子觊觎太子之位,故意丑化政敌?她本想问问胤禵,但是想到曾经琪雅告诉过自己胤禵是站在八阿哥胤禩那边的,自然也不会对胤礽持有公正、客观的看法。
胤禵最近忽然很忙,很少得空来琪雅的小院里偷闲。湘雪也不是很在意,她早就习惯了和琪雅朝夕相处,被围困在皇宫里过清闲的日子。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被宫城的生活改变心性,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想象中那般固执、特别。她也习惯过这种无喜无忧的生活,心中怀着无限期待,等待胤禛带她离开。
“皇上一直对你有很高的期望,你也应该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德妃语重心长地劝诫胤礽,她也很矛盾,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太子。
“儿子记下了!请母妃放心!”胤礽对自己的未来也无从预知,索额图死了,他失去了赖以依附的臂膀,孤军战斗。
“我也知道外面有很多谣言对你不利,但皇上是相信你的。”即使流言四起,但康熙还是选择相信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表面上,他时常在众臣面前斥责胤礽,但又嘱咐德妃宽慰他。
“儿子定当不负皇阿玛和母妃的信任!”
“你还需要得到满朝大臣的信服,否则——”
“是!儿子会好好表现的!”
德妃找过胤禛,让他说服胤禵,远离储位之争。胤禵的一意孤行让德妃十分无奈,她渐渐觉得,她在找回一个儿子的时候,又将失去另一个儿子。上苍似乎实在报复她当年犯下的错误,佟贵妃死了,她本以为就可以找回儿子,却......
离开永和宫,胤礽在甬道里遇到了湘雪,湘雪上前施礼道:“给太子请安!”
“免礼!”胤礽一脸倦容,但风度却丝毫未减,他露出一脸笑容,“你还在宫里陪琪雅?”
“是!”湘雪相信胤礽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她总是愿意相信事物美好的一面,对胤礽没有太多的防备,轻轻松松地和他在甬道里交谈。
“你应该尽早离开这里!”想着她在宫里住了这么长时日,却不懂得趋利避害,胤礽不由悠悠叹了一口气,带笑的脸上划过一丝苦楚,让湘雪看不明白。
“太子何出此言?”娥眉微微蹙起,她听納其夏说,胤禵最近一直和八阿哥、九阿哥他们在一起,不由为胤禵感到担忧。
“我一直住在宫里,总觉得宫外的天地更美好!”胤礽并没有撒谎,只是答非所问。他不想在湘雪面前点破真相,没有告诉她胤禵他们正对他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积极筹划着......
胤礽的脸上是轻松的笑,音调里却充满感叹。她静静地立在原地,仿佛被时间凝固了一般,忽然想到自己还能离开这里,而身为太子的胤礽怕是这辈子都要被身份束缚在这座大牢笼中。湘雪盯着胤礽有些落寞的背影和昏黄的落日一起消失在一处转弯,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格格——格格——”納其夏推推忘情的湘雪,她慌忙擦去泪水。
“什么事?”
“太子已经走了!回去吧!”
湘雪点点头,伴着納其夏朝永和宫走去,納其夏不知道湘雪为何会看着胤礽的背影流泪,也没去多问。康熙迟迟不指婚,加之青娅的聪明伶俐,德妃对湘雪越发冷淡了,让她在宫中的处境越发尴尬。年府虽满心疑惑,却也不敢相问。她明白在这座宫城里,她的格格只能藏起真实的自己,藏起喜怒哀乐,而不能像十公主那样做个任性自在的小女孩,被人宠爱。
一场风波正在悄然孕育着,等待爆发的时机......
胤礽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自己的寝宫,看到侧妃唐氏正满脸焦急地在门口等待。看到胤礽归来,唐氏迅速展露出笑容,遮掩掉最后一丝焦急,迎了上去:“太子——”
胤礽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踏上台阶,固执地举手拒绝了唐氏伸出的手,抬头问道:“海兰呢?她在哪?”作为曾经备受荣宠的太子妃,海兰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身份给家族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刚刚宜妃娘娘差人把姐姐请去了!”唐氏故作轻松地递给胤礽一盏刚刚沏好的茶,
“宜妃娘娘?”胤礽若有所思地接过茶,泼出了一些,唐氏急忙掏出帕子为他擦拭,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嗯!”唐氏点点头问:“母妃说什么了吗?”
唐氏小心翼翼地探问,胤礽舒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才摇摇头道:“没什么!海兰去了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唐氏抬眼看了看桌案上的香炉,里面的香快燃尽了,不禁有些担心。见胤礽起身,唐氏紧张了起来,伸开双臂拦在门口急急道:“姐姐交代过,不让太子去那儿!”
“之夏!”门口响起一道柔柔的女音,一道淡蓝色的身影跃入门内,压下之夏的双臂。
“姐姐你可回来了!”看到海兰回来了,之夏终于松了一口气。
“给太子请安!”海兰盈盈福下,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倔强,几分悲伤。
“今后都免了吧!”胤礽仰天长吁,之夏扶起海兰,一脸惊慌。
“太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见胤礽既已心灰意冷,海兰十分害怕,立即正色道:“难道太子已经认命了?”海兰在宜妃那里一点架子都没有放下,她拼命地维护自己太子妃的尊严,自然不会就此认命。
“认命?”
之夏松开挽住海兰胳膊的手,海兰走到胤礽面前,倔强的神情映入他疲惫的眼睛里,他露出一抹笑容。
“胤礽——”海兰被他弄糊涂了。
“我的命是皇阿玛给的!太子的位子也是皇阿玛给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争取来的,都是命运安排好的!你叫我怎么不去认命?”
他愤怒了,突然抓住海兰的双肩,使劲摇晃,海兰头上的流苏疯狂地摇动。之夏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出声,她从来没看见过太子发脾气。
“我们还可以求母妃!母妃会帮我们的!”
“母妃?”胤礽的眼里满是失望,“你也知道她不是我们的额娘!你认为她会爱她自己的儿子多一点,还是会在乎我的处境多一点!”
海兰恍然大悟,茫然地松开胤礽,再也坚持不住了,嚎啕大哭,胤礽将她拥入怀中,之夏默默地合门离去。
“别害怕!还有我!”胤礽柔声抚慰怀中的海兰,他现在已经给不了她太多的期望,只能尽量安慰她,只能这样......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逼我们?”海兰呜咽着,在她看来,胤礽的太子之名是康熙册封的,胤礽的生母又是皇后,名正言顺!可为什么他们还是那么虎视眈眈?
“他们认为我不配做这个太子!”拳头落在朱红色的廊柱上,丧失了原本的力量,恰如深陷泥淖,所有的力量都被瞬间袭来的困境吞噬了。
胤礽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在他众多的兄弟之中,四阿哥胤禛深藏不露,八阿哥胤禩智谋过人,早已暗中拉拢了朝中许多大臣,十四阿哥更是得到皇阿玛的特别喜爱......他的兄弟们都那么出众,怎么会甘心只为人臣,将来侍奉自己这个建树不多的太子呢!
“我们还可以找良妃娘娘、惠妃娘娘!”
“没人会愿意蹚这趟浑水的!”胤礽知道,如此关头,不会有人帮助他的,不会有!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京城出发,前往木兰围场的布尔哈苏台行宫,偌大的紫禁城空旷了起来,许多王公大臣的府邸也变得冷清起来,没了平日的歌舞喧嚣。女人们守着屋子,做做针线,听听戏,也不再争风吃醋了。胤禛和胤禩留在京城办理事务,胤禵、胤祥等人跟随康熙去木兰围场。之后,黄河水患,胤禛被派往督办灾区筹款事宜。
秋天来得真快,来不及逃跑的树叶被一夜西风染成深浅不一的黄色,湖里的荷叶也枯萎了大半。往日碧绿的莲蓬渐渐发黑,莲子的水分也被秋阳慢慢蒸发掉,变得干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