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风很大,夹杂着漫天飞雪,可是烛台的火苗却没有一丝闪跃,好像是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漆黑的夜空,老先生拿着烛台走在前面,宁天小心翼翼的跟随着他的脚步。许多年后,宁天回忆起这一幕还是记忆犹新,烛光中老人高大的背影像是黑暗中的神像,驱赶着他心中的恐惧。
穿过一片树林,老先生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了青云山深处,许久在一扇挂满了藤蔓的石门前停下,石门看起来很小,却比想象中要重上很多,如老先生也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开一扇。
一股阴冷的味道随即扑面而来,沿着一道狭窄的石阶走下来,老先生相继点燃了几盏镶嵌在石墙上的油灯,石门内的全貌才隐约的现了出来,这是一个颇大的山洞,山洞中央伫有一块竖长的石碑,写有青云二字,字迹凌厉,笔锋如剑,宁天看了几眼便觉得眼睛刺痛。
“先生这是哪里?”宁天有些茫然,四处打量起山洞四周。
老先生走到石碑前,从地上捡起一个蒲团,沉默了片刻“这里便是你父亲宁宇风拜我为师的地方。”
“宁宇风?父亲?先生你又说笑了,我从小就是孤儿,全家早已死在了那场大战中,要不是你收养了我,我可能早就冻死在大街了。”宁天笑着捡起地上的另一个蒲团。
“十二年前你父亲宁宇风和你母亲南宫月蓉就在这里将你托付于我。”
“先生,那书里说过宁宇风是十九代单传,那宁家二百三十一口可是被满门抄斩,我从小便听这段子,您莫骗我,是我今日这段说的不好,惹您生气,您要赶天儿走了吗?”宁天低着头,小声的说道,拿着蒲团的手却有些忍不住在发抖。
老先生就着手中的蒲团席地而坐,一袭白色的长衫无风自动,他闭上双眼缓缓说道“我祖辈乃是青云一脉的守山人,十二年前,你父亲带着一队人巡查前线沿西凉关走到了这青云山中,被这山中大阵困住,我见他一身正气,气度不凡便救下了他,后来才知晓他就是凉王册封的讨逆大将军。”
‘他为人谦逊低调,深得部下的拥戴,身先士卒,每次战斗都会冲在前线指挥,各宗派的长老对他也都是赞赏有加。可是有一天晚上,他来找我,满身酒气,一脸的颓废之色,他告诉我,他跟一个蛮族的女子私定了终生,这在当时包括现在都乃是大忌,何况他还是身为大凉的主帅,我从未见过你父亲那个样子,颓废的宛如一个败军之将。”
“权衡之下,我叫你父亲带着你母亲来到了这里,万般不忍之下将你托付与我,本想等战事结束之后再作打算,怎知人算不如天算,西凉关一战,蛮族溃不成军,你母亲也不知所踪,战局已定,凉王派亲卫连夜将你父亲送至凉都,从此了无音讯,直至。
“直至什么?”宁天失声,颤抖着抓住老人的衣袖,手中的蒲团早已掉落在地。
“便是那西城十五日。”
宁天一怔,不觉退后了几步,只感觉脑海里一阵轰响,“先生,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天儿你自幼聪慧,我本不愿过早的告诉你这些,可能是今天我们爷俩的缘分已到。”老先生突兀的一阵咳嗽,指缝中溅出几滴血花,洒落在白色的长衫之上。
“先生!”宁天冲上前去,一把扶住了老人,只觉得他浑身冰凉,气息微弱。不由的鼻子一酸,哭喊了起来。
“莫哭,莫哭,这一切皆是命数。我本就一残破之躯,能撑至今日已是不易。”老人用双手拭去宁天脸上的泪水,将他搂入怀中。
“我此生最得意之事无非是收了你爹这样一个徒弟,此生最憾之事便是没有完成你双亲对我的嘱咐,能留给你的也只能是这块残破之地。此处是我祖辈流传下来的,我本名王守一,先祖是追随过青山真人的记名弟子,数万年前青云宗发生巨变,宗门没落,门下弟子尽散,先祖执意守山,这一守就是万年,这洞中有两处石室,其中一处存放着一些青云一脉的修炼功法和历代守山人的抄录日记,还有一处可以作起居之用。”
“待我离去之后,你就在此修炼,切记不可乱闯,这山中有太多禁制,走错一步都能将你陷于万劫不复之地,这数万年来,有无数人想进这山中寻得青云宗留下来的东西,其中不乏大能者,都无一人能够全身而退。切记,切记!”老人咳嗽的越发厉害,身体不时的抽搐。
“若日后有机会去得凉州,便去寻那秦川,他是你爹唯一的生死之交。”
“先生,你不要说话,我去给你拿药,我去镇上找郎中,你不要说话!”宁天哭着喊道。
“傻孩子,你忘了为师自己就是郎中,自古医者不能自医的道理你我皆懂,话说回来,你师从我十二年有余还从未行过拜师礼,也未称呼一声师傅,老是先生先生的,先生我也听腻了,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来给为师行个拜师礼。”老人睁开双眼,面露慈祥,似乎恢复了一些元气。
“一拜祖师!我祖辈青云一脉,这石碑即为祖师。”老人一声高喝。宁天拭干泪水,跪倒在地,对着写有青云的石碑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只感觉这脑袋重上了千万斤,抬不起头来,而此刻石碑上的青云二字却光芒大盛,如同一团流动的光团,转瞬间又湮没在石碑之中。
“二拜师尊!师尊在上,请受不肖弟子宁天一拜。”这一拜是徒弟对师傅的情谊,这一拜也是宁天压抑了十二年的感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刚刚知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竟是段子里的宁宇风,但此刻也抵不上眼前养育他十多年的师傅。
“再拜师尊!师尊在上,请再受不肖弟子宁天一拜。”可这一拜已是永恒,宁天抬起头来,发现老人微眯着双眼盘腿而坐,早已没有了呼吸。
“师傅!”山洞中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油灯摇曳,烛台上最后一节烧焦的灯芯落下,化成火花,化成飞灰,消失在黑暗之中,山洞外,大雪纷飞,似乎要吞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