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两人基本上没合眼片刻,只是持久地忘乎所以地寻欢作乐,疯狂作爱,好像世界已到末日尽头,好像两人离别后再也不能相见。
学潮过后,国家开始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一大批著名作家及作品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批判。
黎敏几年前发表在某一大型刊物上的中篇小说《情留此岛》,因涉及到女大学生出家为尼,被认为攻击党和国家而被人挖掘出来,受到了严厉批判。
“真是岂有此理!”已留校攻读研究生的刘晴这天从外边进来,一把将刊有批判文章的报纸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气呼呼地说:“他们一天到晚批判这,批判那我不说什么,但批判《情留此岛》,我就要说他们闲着无事做,简直是在鸡蛋里面拣骨头!我知道小说中的主人公确有其人。她曾上过大学,后来不幸出家为尼,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况且这是小说!谁能说在我们这个国度上只有光明与美好,就不存在着黑暗与罪恶?难道揭露阴暗面,就是反党?就是给社会主义祖国抹黑?这真是无稽之谈!”
刘晴是个性子极野的姑娘,学潮一开始,她便奋不顾身地投入了进去。
虽然那时她并没锋芒毕露,只是跟在其他同学后面呼号助威参加游行,但她确是以天下大事为己任去做这些的,她并没考虑到参加学潮会不会给自己的前程带来影响,她把这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也许幸运之神特别青睐于她,也许在参加学潮时她并不特别引人注目。
第二年夏天,刘晴顺利毕业,并出乎意料之外地被留校攻读研究生,她并没因此而对校领导感恩戴德,因为她并不觉得参加游行有什么错。
正伏案给关涛写信的柔红惊讶地抬起头来,问:“刘晴,怎么了?什么事使你那么生气?”
刘晴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阴沉着脸坐在床边没有回答。柔红走过去拣起报纸好奇地看了看。
柔红虽然与刘晴就读于同一导师,但她并不清楚黎敏与刘晴之间的关系,也并没在意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当报上黎敏的名字映入她眼里时,她才惊觉地问:“刘晴,你认识写《情留此岛》的作者黎敏?”
“当然认识,要不我怎么会知道小说中的主人公确有其人呢!他是我爸爸的老部下,也是我爸爸的学生,那篇小说写的就是他的亲身经历。他原在东海边上的一个孤岛上当兵,在那里认识了一位上过大学的小尼姑善淑,后来他在善淑的辅导下考上了军校。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爸爸的。那年他军校毕业上前线时,曾拜托我爸保管善淑送给他的东西,在这之前,我还曾见过他捧着那些东西哭过。他走后,我特地为这事问过爸爸。所以,这一切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提起黎敏,一想起黎敏,柔红的心里就禁不住隐隐作痛,虽然后来黎敏对她消除了误会,但一次又一次的失之交臂却令她每每想起都有一种柔肠寸断的感觉。黎敏从甬城回部队后,曾给她来过一封信,但当她回信后,却再也不见他回信。不知是由于在前线通信不方便,还是由于其他原因。得悉刘晴认识黎敏,这使柔红倍感亲切与欣喜。
“刘晴,请快告诉我,黎敏现在在哪里?他仍在老山吗?”柔红忙打听关于黎敏的最新消息。
“是的,我和他虽没通信,但我爸前几天来信告诉我,他曾带队去前线慰问他们军校毕业的学生,说他仍在前线,一切平安。”
“山不转水转,世界既大又小,刘晴,我真没有想到原来你也认识黎敏。”
柔红不胜感慨,“关于《情留此岛》这篇小说的人和事,我也知道一些,确实像你所说的那样确有其事。有一年我曾去过小岛,见过书中所写的师姐和师傅,也许你不知道,那位可怜的小尼姑后来为了救她的师傅,被海浪冲去,已不在人世。”
刘晴惊愕地立起身来,她压根儿没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柔红原来也知道黎敏,而且比自己更详细地了解黎敏与小尼姑之间的关系。
“柔红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认识黎敏哥?”
柔红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我和他是同学,也曾经是恋人,如果不是后来发生意外,也许我们已结婚成家了。”
“黎敏哥是位好青年,更是位好军人。”刘晴充满感情地说:“军校毕业时,他原本可以留校,可他却选择去了前线。柔红姐,黎敏哥这么好的一个人,你怎么会舍得要和他分手?”
“这事说来话长,不瞒你说,不是我抛弃他,也不是他想与我分手。现在我之所以变得那么宿命,这事对我的影响是深重的。我越来越感到一个人的一切悲欢离合,恩怨是非,也许前世早已注定好的。”
刘晴本想追问下去,但见柔红似有隐情,她才把到口的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柔红姐,你说黎敏哥在前线会知道他所写的小说受到了批判吗?如果知道,他该是多么伤心啊!另外,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受到处分?”刘晴忧心忡忡地说。
刘晴的担忧不无道理,部队是个容不得有半点沙子的地方。在这次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中,黎敏极有可能因《情留此岛》而受到军队的制裁,好在他现在前线浴血奋战,也许上级首长会念他为国戍边的分上而网开一面,让他侥幸过关。柔红不禁面对西南边关方向,默默地祈祷。
“柔红姐,我想写篇东西反驳他们。”刘晴是中文系专业毕业的,她想凭着自己所了解的事实,她完全有把握写好这篇文章。
柔红沉吟了一下,说:“如今这形势,就是真理在你一边,恐怕也没有人会给你发表。”
“不管能不能登出来,这评论我还是要写!”刘晴坚决地不容置疑地说。
师指挥所,见政委进来,黎敏刚要退下去,但师长叫住了他。
“黎敏,你坐吧,政委和我有些事,需要问你。”
黎敏感到奇怪,他刚从连队上调到师指挥所不久,他不知道首长找他何事,他没有坐,只是笔挺地立着面对师长和政委。
“黎敏,未上军校前,你在浙东沿海部队呆过?”
“是的。”
“在小岛上?”
黎敏点点头。
“你是否可以将岛上的一些情况,跟我们谈一下?”
“哪一方面?”
“就岛上的日常生活吧。”
“岛上只有我们留守站三个人,我们的任务是看管战备物资。”黎敏感到奇怪,首长怎么会问起这些,他迟疑地停了下来。
“另外就没有人了?譬如说岛上还有没有其他老百姓?”
“没有其他老百姓,只是另外还有三位尼姑,是岛上尼姑庵的。”
“其中有一位小尼姑是吗?”
“是的。”
“她是大学生?”
“是的。”
“既然是大学生,为什么要出家?”
“听她所说是关于感情受到挫折。”
“你和她关系很好?”
“我报考军校时,她曾辅导过我。”
“后来你为此写了一篇小说,叫《情留此岛》?”
“是的。”
“你知道吗?你的此篇小说由于写了大学生出家,现正受到批判。虽然你写的是事实,但要知道,并不是真实的东西不经过提炼,就可以在文学作品中直接表现出来,你当时是否考虑过这些?”
由于一直身处前线,黎敏还是第一次从政委这里知道自己的小说受到了批判。那小说写自多年前,虽由于怀念善淑,他一直好好地珍藏着,但他当时写这篇小说的动机只是感到心中有东西需要倾吐,并没像政委现在所说的那样想的那么多。
“政委,就不要问那么多了吧?”见黎敏不好回答的样子,一直沉默着的师长开始说话,“关于这件事,前些日子,他们军校领导来前线慰问时曾详细谈过。当时黎敏是战士,思想觉悟也许较单纯,跟党的要求有一定距离,但现在经过这么多年党的培养与教育以及战火的锻炼,相信他已认识到错误,会以此为戒。黎敏,你说是吗?”师长以爱抚的目光,有所期待地望着黎敏。
黎敏心领神会,挺了挺胸脯,响亮地回答道:“报告师长,政委,我已认识到错误,我愿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分。”
“处分就免了,只是以后舞文弄墨,要首先考虑到政治,要突出与歌颂党和国家的伟大之处。”
师长已表态,政委就不好再说什么,况且对黎敏,政委像师长一样充满着关切,寄托着希望,他们都不希望看到黎敏在这件事上受到伤害,政委语重心长地说:“黎敏,要记住师长的话,在以后生活工作中加强学习。”
“是,我记住了,谢谢师长和政委。”黎敏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