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婉君,我的好妹妹!
写到这里,黎敏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他伏下头去,想像着故乡的山山水水,亲朋好友,不禁泣不成声。
“小黎叔叔,说好早点去我家的,怎么还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刘晴跑进屋来,“爸让我来叫你。”见黎敏双眼红红的,一脸肃穆,她不禁愣了一下,轻声地问:“你哭了,为什么?”
桌上的头发,婉君的照片映入刘晴的眼里,她走过去,庄重地捧起那些,急促地问:“小黎叔叔,书中的小尼姑就是她?这头发也是她的?”
那年夏天,婉君来军校找黎敏,和黎敏一起在刘立毅家里吃过饭,可是那次刘晴旅游去了,没有见过婉君,因此她就这样问。
“不是。”黎敏擦了擦眼睛,起来从刘晴手中接过照片和头发,各用信封和红绸封好。
“小黎叔叔,告诉我,你是不是想那个小尼姑了。”
“是的,可是她已不在了。”
“她去了哪儿?”
“她已告别了这个世界。”
刘晴几次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许久,她才低沉地问:“为了什么?”
“不说那些了,小晴,我们走吧。”
到了教员宿舍楼时,刘立毅和妻子吕玲已在等着他们了。家里没其他客人,就黎敏一个。黎敏经常来这里吃饭,也就没有什么客套,他们边吃边谈,宛如一家人。
“黎敏,老刘已跟我说过你的情况,我总以为你这次去前线的决定太轻率了,你应该留校。不是说我们思想不好,觉悟不高,你是有条件可以不去的,因为你已去过前线,学校也已决定你留校,况且你在当兵前教过书,这一切说明留校是比较适合你的。”吕玲在地方工作,她像刘立毅一样比较喜欢黎敏,对黎敏的成长倾注着关怀。
黎敏笑了笑说:“人生难得几回搏,我总认为军人应该经过战火的洗礼,一个经历过战场生与死考验的人,他的思想也许会更成熟一些,情操也许会更高尚一些,因此,身为军人能有机会遇上战争,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况且,如今我独身一人,无牵无挂,上刀山,下火海,也无可畏惧,死了也就死了,两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黎敏,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们是唯物主义者,不迷信,但忌讳这个。”吕玲连忙阻止。
“没事。”黎敏轻松地说,“我的命大,老天不会这么快就把我收去的,我不是说过,见习时,有一颗炸弹就在我身边爆炸,我硬地没伤一根汗毛,只是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那次捣毁越军连指挥所也是这样,那么高的山崖,我跌下去后,竟没摔死,甚至没伤一根筋骨。”
刘立毅望着谈笑风生的黎敏,感慨地想,部队真是大熔炉。当时他去带兵时,黎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现在经过几年来的军旅生涯,黎敏已没有了那份文质彬彬的书卷气,变得粗犷豁达强悍机灵起来。
“黎敏,当年你的那位同学,也就是你们县的县委书记的儿子,他现在什么地方?还在部队吗?”刘立毅问。
“他原来在海航部队训练,后来由于训练结束各自分到了连队,从此失去了联系,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你知道吗?他的那个名额原来是你的,由于听说你要去的部队是特种兵部队,他们就走了后门,把你给调过来了。”
“哦,是这样。”黎敏笑了笑,幽默地说:“这不是很好吗?如果他们不走后门,我还认识不了你,大姐,还有小晴呢。小晴,你说对吗?”
刘晴一直凝眸望着黎敏,她知道黎敏来这里前曾哭过,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但她清楚黎敏的心里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无牵无挂,那样轻松,他一定也有着痛苦与牵挂,对死有着恐惧,对生有着怀恋。她将杯里的饮料喝光,拿起白酒往自己的杯里倒得满满的,又往黎敏的杯里添上酒,然后端起杯子,说:“小黎叔叔,我敬你一杯,盼望你上前线后,能多立战功,平安归来。”
“谢谢你,小晴。”黎敏连忙端起杯子说:“我也希望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做一个毛主席的好学生。”黎敏的话还没说完,刘晴就笑着接了过来,摆出一副持重老成的样子教训道:“年纪轻轻的,说话怎么这样老气横秋?”
“小晴,要懂规矩,说话要有礼貌。”吕玲瞪了一眼女儿。
黎敏主动碰了一下刘晴的酒杯,说:“是你心急沉不住气,我话还没说完呢,除了希望你做一个毛主席的好学生外,还希望你能在同学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
“这还够有点意思。”刘晴一仰脖就把酒全部喝了下去,晃了晃杯子说:
“怎么样?一口干了吧?别像我爸那样一抿一口的。”
“好的,听你的,一口干了。”黎敏爽朗地一饮而尽。
“敢不敢再陪我喝几杯?”刘晴望着黎敏挑衅道。
黎敏知道刘晴的酒量很大,一次两人上街去玩,吃饭时,黎敏亲眼见过刘晴要了一瓶白酒当饮料喝。刘晴从小寄养在爷爷奶奶身边,爷爷喜欢喝烈酒,在他的熏陶下,刘晴从小就学会了喝酒。但黎敏也知道,刘立毅和吕玲家规很重,自三口之家团聚在一起开始生活,家里吃饭时从不让女儿喝酒。今天也许为黎敏饯行算是例外。
“不了,我愿甘拜下风。”黎敏佯作力不胜任。
刘晴得意地说:“我谅你也不敢较量。”
没上大学前,刘晴性子虽野,但没如此泼辣,咄咄逼人。黎敏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对刘立毅说:“政委,我要吃饭了,不喝酒了。”
“好,吃饭吧,叫小晴给你盛。”还没等刘立毅说什么,吕玲就接了过去。
晚饭后,坐着闲谈了一会,黎敏捧出红绸布包着的头发和一封装着遗书与照片的信交给刘立毅。
“政委,善淑的事我已给你讲过,你是知道的,这布里包着的是她的头发。这次我去前线,炮火连天,我不想带在身边,扰乱她已安息了的灵魂,因此拜托你保管。另外这里面是一封给婉君的信和照片。如果我在战场上牺牲了,请你设法找到婉君,把头发和信交给她,她会知道怎么做的,因为我在信中都已向她作了说明。”
“好的,我会照你说的那么做的。“刘立毅郑重地接过黎敏手中的东西,思忖了一下,问:“婉君还在军校吗?”
“按理说她该毕业了,我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
“你们没有通信?”
“是的。”
“为什么?”刘立毅感到蹊跷与奇怪,“你们闹了别扭?”
“没有。”黎敏不想在这会儿刘立毅一家人面前谈起这些,站起来说:
“政委,大姐,我该回去了。”
刘立毅使劲握了握黎敏的手,说:“其他我就不说了,总的一句话,你要多保重。”
吕玲站在一旁说:“黎敏,到部队后立即给我们写信,告诉我们那里的情况。从战场上下来后,如有时机,一定要来军校走走。”
“好的,我记住了,谢谢政委和大姐。小晴,再见了。”黎敏朝刘晴挥挥手,就走了出去。
“爸妈,我想去送送小黎叔叔。”刘晴乞求地望着刘立毅和吕玲。
“去吧。”刘立毅慈祥地点了点头。
刘晴连忙奔下楼去,见黎敏在路灯下疾走着,她急促地叫了一声:“小黎叔叔,等等我。”
“干吗?”黎敏停了下来。
“我来送送你。”刘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尽做傻事,我用得着让你送吗?等会你一个人回来不害怕?还不是又要我送你回来。回去吧。”黎敏推了推刘晴。
“不,现在还不到熄灯时间,误不了你归队,你陪我在这里走一圈吧。”
“别任性,小晴。”黎敏严肃地说。
“胆小鬼!”刘晴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说:“不走也就算了。”她从怀里叮当作响地掏出两块东西递给黎敏,“这是银元,是奶奶送给我打项圈的,我这么大了还戴什么项圈?因此一直珍藏着。听我爷爷说银元能避枪弹,他当时从老家出来当兵打伏,身上就带着这两块银元。这银元也算是我家祖传的了,现在送给你,希望能保佑你平安胜利归来。”
黎敏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握住刘晴的手,尽管刘晴的说法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她的真诚却令他感动。
刘晴羞涩地从黎敏手中抽出手来,低着头说:“小黎叔叔,到了部队后,除了给家里写信,别忘了也给我写信。”
“我会的。”黎敏回过神来,把银元递还给刘晴说:“这是你家祖传的银元,你收起来吧,你的心意我领了。”
“不,你一定要拿走,银元真的能避枪弹能避邪。”
“我不信。”
“别伤我的心好吗?小黎叔叔,我不想送其他东西给你,因为其他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代替我对你的那颗心,唯有银元能代表。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希望你能常把它带在身上。”刘晴从黎敏手中拿过银元,亲自替他放进靠近心脏的口袋里,喃喃地说:“小黎叔叔,我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什么要求?”
“我不叫你叔叔了,喊你黎敏哥好吗?”
黎敏感到有点突然与意外,他望着温驯地站在面前的刘晴,似乎才发现刘晴长得与他差不多高,已是个大姑娘了。他冷静了一下纷乱的思绪,不带感情地说:“叔叔就是叔叔,这是能改的吗?”
“不,我要改。”刘晴固执地说,“我就想喊你哥哥。”
这时,校园里的熄灯号响了,各幢楼上映出亮光的窗口一个接一个地熄了灯。刘晴知道黎敏就要离去,她凝眸望着黎敏,激动地说:“再见了,黎敏哥!”刘晴怕自己流泪,转身跑了开去。
“再见了,小晴。”黎敏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刘晴的背影,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