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淑,起来吃点东西吧。”师姐走近善淑床前,轻声地呼唤道。
善淑睁开无神的眼睛,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说:“我不想吃。”
“吃一点吧,人是铁饭是钢,不吃哪行?你看,师姐给你熬了红枣粥。”师姐温柔地劝说道。
“我吃不下。”
“不管怎样,你好歹都要吃一点。”师姐扶着善淑,神秘地说:“善淑,师姐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善淑疑惑地盯着师姐。
“你知道吗?黎敏考上军校了。”
顿时,善淑只觉得衰弱的心强有力地激跳起来,苍白的脸颊浮上一片红晕,两行热泪不禁夺眶而出,那是喜悦的泪,激动的泪,祝福的泪。
“师姐,黎敏真的考上军校了?”善淑泪眼朦胧,已消失许久的笑容重又挂在脸上。
“是的,那天他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但来不及等他告诉你,师傅就看见了你们。”
“师姐,黎敏什么时候走?”
“九月一日快到了,也许这几天他就要走了。”
“师姐,我想去送送黎敏。”
“别犯傻了,你病得那么重,再加大门被师傅锁了,根本出不去。”
“求求你了,师姐,你一定要答应我,帮我见上黎敏一面。”善淑拉着师姐的手不肯放手。
师姐经不住善淑苦苦的哀求,思忖了一下,说:“好的,师姐替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上忙。这会儿,你先听师姐的话,把粥吃了好吗?”
善淑望了望红枣粥,又望了望师姐,勉强地点了点头。
自从在庵堂发生那件事后,一连几天,清月庵的大门一直紧紧地关闭着,不见师姐出来,也不见法定师傅的影子。昨天晚上,黎敏冒雨等在清月庵门口,多么希望大门能打开,或者师姐能从里面出来,可是庵堂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来。如果没有沈站长和秦强来找他,他也许会徘徊到天亮。
秦强从家里回来刚一个月,而且自从他回来以后,黎敏一直呆在留守站里没有出去,因此不知道黎敏和善淑之间发生的一切,面对黎敏的异常,他不禁感到困惑与惊讶,只有沈站长理解黎敏那时的心情,尽管黎敏和善淑似乎已产生感情,接触已超越了部队的有关规定,但沈站长还是不忍批评黎敏,不忍拆散黎敏和善淑,不仅仅因为黎敏即将离开小岛,而是因为他们奇特的关系以及善淑凄惨的身世使他同情与怜悯。
雨已下了好几天,像三月霏霏春雨,一直绵绵不绝地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的雨声,灰蒙蒙的海面,凄风苦雨笼罩的小岛,使人顿生无限凄凉与沉闷。
明天就要走了,就要告别小岛到新的天地去了,可是,黎敏竟还没来得及把被军校录取的消息亲自告诉善淑,善淑不知道他明天就要走了。万般相思使黎敏无法再呆在营房,这天下午,不禁又从留守站踱了出来。
考上军校,本是黎敏欣喜万分的事情,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夙愿,也是善淑真诚希望与祈祷的。可是,没等他告诉善淑,没等他和善淑庆祝分享成功的喜悦,美好的一切竟会出现意外,变得那么不可收拾。
在黎敏眼里,原本慈眉慈眼的法定师傅果真像秦强所说的那样古板、刻薄、阴险,翻脸不认人,煞有介事地硬要污蔑他调戏善淑。如果此事让部队知道非同儿戏,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有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有着一头秀发的善淑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把头发剃光?他和她的关系经过八号台风那几个不同寻常的昼夜,已无比默契与亲密,那天从海那边考试回来在清月庵门口分手时善淑还好好的,为什么当那天他去看她时,她是那么害怕与冷漠?不让他在她的身边呆上片刻?如果没有善淑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他不会那么激动,她也不至于那么紧张,他也就不会去替她捶背,法定师傅也就不会老眼昏花,说他调戏善淑了。
“真是不可思议,善淑,你这是为什么?”
想到这,黎敏不禁又开始自责起来,善淑不理他,也许是在怪他那么长时间不去看她。平心而论,也难怪善淑要那么想,以前两人几乎每天相见,高考一完,他就连续一个月不去找她,善淑怎能不伤心,不产生误解呢?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峡谷依旧,善淑第一次告诉他愿意辅导他,就在那里说的。在那里,静悄悄的月夜,两人曾一起舀过水,两人曾多次借去挑水的机会在那里相聚。可是此刻善淑已不见,唯有萧瑟的海风吹拂着芦苇,纷乱的影子倒映在清澈的池里,似乎有许多不甘寂寞的精灵,在跳跃,在呐喊。
陡峭的山坡上,曾出现过善淑担着水的羸弱的身子,向阳坡的菜地里,善淑曾一瓢瓢地浇灌过庄稼,那年春天,山冈边的林子里,曾出现过善淑采蘑菇时的矫健的身影,曾回荡过善淑那优美动听的歌声,山那边的海滩上,他和善淑曾迎来过无数个朝霞满天的早晨……
一切依旧,可已今非昔比,黎敏惆怅、沮丧、无奈地望着清月庵,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
啪的一声,一颗小石子落在一边的草地上。
茫然的黎敏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后殿围墙边,师姐正伏在那里朝他招手。
“师姐!”黎敏喜出望外的叫了一声,连忙奔跑过去。
“黎敏,你考上军校的消息我已告诉善淑,她已知道了。”
“谢谢师姐。”黎敏关切地问:“师姐,善淑的身体好点了吗?”
师姐摇摇头。
“我这里有几瓶药片,请师姐交给善淑,看能不能用。”自从清月庵回来知道善淑生病后,黎敏一直把药带在身边,企望能有机会交给善淑。
“太好了。”师姐接过药说,“海岛看病不容易,善淑不打针不吃药,就这样躺在床上,叫人看了,心里好不难过。”
“师姐,让善淑上医院吧,明天有船来,可以搭船去定海。”
“师傅不会答应的。”师姐无奈地说:“师傅总是说在菩萨面前祈祷祈祷,躺一躺,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真是无知,这会耽误病情的。”黎敏的心里充满了焦虑与不安。
师姐沉默了一下,岔开话题,问:“黎敏,你什么时候去军校?”
“明天。”
“军校在什么地方?”
“江西。”
“善淑很想见你。”
“我也想见她,师姐,你有办法让我见善淑一面吗?”
“可是她病了,病得很重,根本走不了路。你又不能进庵去看她,大门锁着,如果跳围墙进来,让师傅碰见,万一闹到你部队去,那就不得了。”
黎敏的心里一阵揪心般地难受,沉默了一下,问:“师姐,善淑为啥要剃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师姐犹豫了一下,说:“你还记得吧,那次台风过后,我和师傅从普陀山回来,你和善淑正在庵里亲热地说笑,师傅从那以后就开始注意善淑了。你过海去赴考,善淑每天都去码头等你,连佛课也无心去做。你考试回来,在庵堂门口你和善淑分手时的依依不舍,我和师傅都看见了。那时我们就在藏经楼上,看得清清楚楚的。那天,师傅就找善淑问她和你之间的关系。为了不给你带去影响,善淑答应师傅不再跟你来往,为了表示决心,她就剃了发。”
听着,听着,黎敏不禁潸然泪下。
“黎敏,你放心去军校吧,善淑有我照顾,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到军校后,如果你有心,可以写信来。那时,你和善淑再联系也不迟。”说到这里,师姐望了望身后,又回过头来说:“黎敏,我该回去了,在这里待久了,会给师傅发现的,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给善淑的吗?”
“师姐,请你告诉善淑,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把她永远记在心里的,希望她多保重,军校放寒假后,我会回来看她的。”黎敏含着泪水哽咽着说:“师姐,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谢谢你,黎敏。”师姐的眼眶不禁也潮湿了,“明天,师姐就不去送你了,师姐就在这里向你告别吧。师姐衷心祝愿你前程远大,心想事成。”
分别在即,黎敏心如刀绞,凝望着师姐和善、美丽而圣洁的脸容,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你快回去吧,看你,出来时也不带把伞,人已淋得湿漉漉的。”
黎敏一步一回头地慢慢离去。
师姐目送着在雨幕中远去的黎敏,不由得同情地叹了一口气,从围墙上爬了下来。她看了看黎敏交给的药,便怏怏地向善淑的寝室走去。
第二天早晨,善淑早早地醒了过来。她艰难地下了床,头重脚轻地挪动着身子来到门口,出神地眺望着对面山冈。
当师姐告诉她,黎敏被军校录取的消息,善淑是多么高兴与欢乐,可一想到黎敏这一离去,天涯海角,彼此也许永远不能见面时,她又禁不住伤心悲哀起来。
尽管她答应过师傅不再与黎敏接触,虽然她不忍延误黎敏的壮丽前程,但在善淑的心灵深处,黎敏那亲人般的形象却怎么也不能抹去。她之所以生病,就是因为师傅阻挠她与黎敏交往,就是因为她剃了发,怕黎敏见到后伤心、难过才忧郁成疾的。尤其想到那次黎敏来看她师傅对黎敏的无礼,善淑更是歉疚不安。
病魔在身无力走动,善淑不能亲自去送黎敏,她只得早早地起来,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倚在门槛上,注视着山冈。虽然知道黎敏明天就要离别小岛,但师姐没问清是早晨还是下午,可善淑清楚在这天黎敏一定将会走的。不能亲自去送行,但善淑要亲眼目送黎敏离去,否则她那伤痕累累的心灵又将会留下一大遗恨。
黎敏终于走了,善淑看到了。
当黎敏一步一回头,当黎敏站在山冈上注视这里时,善淑的热泪不禁汩汩地流了下来,黎敏一定已发现了她,黎敏是在望她啊!善淑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来向黎敏挥舞,可是,黎敏却转身走了。直到那时,善淑才知道,黎敏根本未曾发现她。
“但愿我佛保佑你永远意气风发,永远充满欢乐与幸福!”善淑喃喃地祝愿着。
“再见了,黎敏!”善淑怀着失落的痛楚的感觉,流着眼泪,一直目送着黎敏在烟雨迷蒙的山冈上远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