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黎敏,你别胡思乱想了,明天你安心去高考吧,我在小岛会时刻为你祝福与祈祷的。”
“善淑,你不要固执,你答应我好吗?”黎敏充满期待地望着善淑,“我不相信命运,但我相信缘分,你我的相识与交往绝不是偶然的,这也许就是上帝的旨意与安排。”
善淑迟疑了一下说:“黎敏,天色已不早,我该回去了,不然师傅会猜疑的。不瞒你说,这些天来,师傅一直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我,好像她已发觉了什么。”善淑不无担忧地说。
黎敏安慰道:“善淑,你不要想那么多,只要你答应我离开这里,你师傅猜疑不猜疑已不重要。”
善淑知道黎敏是真诚的,她不想再拒绝黎敏,使他在就要过海去赴考的时候分心,于是,凄然地笑了一下,说:“黎敏,这些事等以后再说好吗?现在你最要紧的是高考,因此你要休息好,心要平静,不能再去想其他什么。”
“好的,我听你就是了。”黎敏点头表示同意,叮咛道:“善淑,等我回来后,你一定要答应我离开这里。”
善淑未置可否地一笑,说:“黎敏,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说完,善淑挑起水桶便往台阶走去。
“快放下,善淑,我来挑吧。”黎敏见了,忙追上去说。
“不用。”善淑回头莞尔一笑,望着黎敏说:“别忘了,好好休息,好好考试。”
黎敏频频点头,挥着手说:“谢谢你,我记住了。”
“那就再见了。”善淑轻轻地说了一句,就吃力地挑水登上台阶走了。
自从黎敏过海去报考军校后,善淑每天都来码头眺望与等待,她的心似乎已被黎敏带到海那边去了,她盼望黎敏早日归来,祈祷菩萨保佑黎敏能旗开得胜。
经过那几个暴风雨之夜,善淑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黎敏了。过去一有空闲她就去海滩,黎敏这一走,在善淑的心目中,世外桃源般的沙滩再也不美好了,一切都仿佛变得那么枯燥,那么荒芜。每天善淑孑然一个踽踽独行,好不凄凉与孤独。
黎敏走时,善淑没去送他,尽管她和黎敏相处了无数个早晨与下午,而且还在同一个房间里度过了四个不平凡的夜晚,关系也由相识到相知并成为兄妹一般亲密,但那一切只是在黎敏与她两人之间悄悄地发生,除了师姐,师傅和站长根本不知道。善淑没有勇气敢在师傅、站长面前,光明正大地去送黎敏,只是待他们远去后才急急地登上山冈,躲在灌木丛中偷偷地目送黎敏。
在上船时,黎敏曾回头留恋地望过那条蜿蜒坎坷的小路,目光里含着万般的失望与惆怅。善淑知道,黎敏是在盼望她能去送他,尽管他知道她不可能去送他——夜里在峡谷她曾明确告诉过他,为了不给他带去影响,她不为他送行了,但是,黎敏好像还在企望与等待。他哪里知道,她正在山上痛苦而无可奈何地望着他啊!
在黎敏就要去为理想拼搏的时候,无论以朋友的感情,还是出于曾辅导过他的缘故,为他送行是义不容辞的。从心里来讲,善淑又何尝不想去送他,而且她还暗暗希望能亲自送黎敏去考场,但这一切除了憧憬与幻想,现实是不可能的。她的身份决定了她只能偷偷地躲在树丛里,只能痛苦地眼睁睁地望着黎敏在海上离去。
虽然这一离去,过几天黎敏还会回来,但毕竟已经拉开了离别的序幕。
善淑知道,再过几十天,真正的离别就要降临在她和黎敏之间了。自从黎敏受到她的辅导以后,他的进步很快。她发现黎敏除了英语基础差外,其他各课成绩都很好,这次去报考,她对黎敏充满信心,知道他一定能取得好的成绩。一想到离别真的就要来临,黎敏真的就要离开她,彼此再也不能像往日一样相处,善淑的心里就禁不住一阵辛酸与痛苦。
已是第八天了,善淑又来到海边,像往日一样伫立在礁石上,注视着苍茫蔚蓝的大海,盼望黎敏归来。
每当在遥远的海面上出现船影,善淑就兴奋万分,总以为黎敏回来了,可是,随着远去的马达声,她又禁不住失望了,那船只是路过而已。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一只只机帆船、小舢板,一艘艘渔轮与舰艇都在善淑思念的目光下驶过,没有一只开往小岛。
也许由于长时间的站立,善淑累了,她拣了块干净的礁石坐了下来。海水哗啦哗啦地撞在礁石上,发出一阵阵单调而沉闷的涛声。海鸥吱吱地叫着,仿佛在为善淑长久地面对大海坐在礁石上感到惊讶,盘旋在善淑的面前久久没有飞离。
“你好,善淑。”
身后传来一声询问,善淑不禁吃了一惊,见是沈站长,她绯红着脸,窘迫地笑了笑。
“你过海去?”
善淑摇了摇头,问:“沈站长,今天有船来吗?”
“有船来,黎敏就要来了。”
“他就要来了?”善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是的,如果黎敏能考上军校,这离不开你的辅导,你是立了大功的。”
“我……”直到这时,善淑才意识到由于疏忽,把自己与黎敏之间的关系给捅破,沈站长已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刹那,她的心怦怦地激跳起来,褪下去的红晕重又布满整个脸庞。
“是黎敏告诉我的,我刚知道不久。”见善淑忸怩与紧张的样子,沈站长笑了说:“如果早知道的话就好了,你们也就用不着老往海滩上跑,有几次我还批评了黎敏呢,说他为啥老往外边跑,没想到他是跟你去学习的。”
善淑的脸更加绯红了,在这时,她是多么怨恨黎敏,怪他不该把这一切都告诉沈站长,虽然沈站长绝没一丝一毫的责备之意。
“善淑,你看,船已经来了。”
蔚蓝色的海面上,一只交通艇朝小岛破浪而来,甲板上立着黎敏和刚探家回来的秦强。
交通艇靠岸了,黎敏和秦强跳上岸来。善淑朝秦强笑了笑,忙迎向黎敏,问:“黎敏,考得顺利吗?”
“还算可以。”黎敏春风满面,“我把试题与答案都抄下来了,你检查一下,看有没有答错。”黎敏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一卷纸来。善淑也十分高兴,连忙接过看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沈站长与秦强已在前面走了,回来的路上只剩下了黎敏和善淑,两人兴高采烈地谈着。
黎敏为自己可望取得好的成绩而感到欣慰,善淑为黎敏有希望实现远大的理想而感到高兴。路坎坷不平,两人一路说着话,黎敏的肩膀时不时地碰到一旁的善淑,有几次还触及到了她的乳房上,搞得善淑脸红心跳,几乎要离开他跑去,但黎敏丝毫没有发觉。
走在路上,偶尔瞥一眼身旁英俊挺拔神采飞扬的黎敏,善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自从八号台风期间两人度过了四天四夜以来,她的感情骤然间复杂起来。她对黎敏虽不敢抱有什么奢望,但想到如此亲近的人儿就要离去,也许永远不能再见,她的心空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什么,说不出的难受。
那一夜,当她扑向黎敏的怀里,倾诉自己的不幸时,她没有任何不洁的感觉。这会儿,黎敏无意中的碰撞,却使她心慌意乱,那种久违了的性的诱惑一波又一波的翻澜起来,撩拨着她,尤其黎敏的英俊更是使她怦然心跳。黎敏的脸庞轮廓清晰,原来像女性一样白皙的肌肤如今已被海风吹得变黑起来,透露出男子特有的健康与刚毅。黎敏不但人那么英俊可爱,心地也那么善良正直,善淑没有忘记黎敏赴考的那个夜晚在峡谷对她说的话,那些话善淑虽震惊,但鬼使神差地她又常常想起。
“如果能让黎敏这样的人热爱着,那自己将会多么幸福。”这念头一出现,善淑的脸像喝了醉酒般腾地红了起来,想到自己的身份,她又不免心伤与害臊,暗暗责怪自己荒唐、无耻、想入非非,善淑不禁沉默下来。
“善淑,去留守站吧,秦强刚回来,带来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呢。”来到清月庵门口时,黎敏热情地邀请善淑。
“不去。”善淑萎靡不振地摇了摇头,复杂难言地看了一眼黎敏,便独自走进庵去。
善淑感到极度疲劳,很想休息一会,她刚打开寝室的门,没想到法定师傅跟着走了进来。
“师傅……”善淑不禁惊惶地叫了一声,“你找我有事?”
“是的,刚才你去哪儿了?”
“码头。”
“去那儿干吗?”法定师傅板着脸,毫无笑容,“你来一下。”
善淑只得打消睡觉的念头,顺从地跟着师傅来到大殿。
“你坐吧,今天师傅找你来,是想问你几件事,你与那位当兵的黎敏是怎么回事?”
其实师傅不问,善淑也早已察觉了她的心思,知道了她找她的原因。当那次台风过后,师傅和师姐从普陀山回来,看见她和黎敏有说有笑地在清月庵,她就以怀疑的目光盯着她看过,只不过碍着黎敏在一旁,她才没有当场发问。
“他那人挺好。”此刻见师傅问得那么奇怪,善淑只得吞吞吐吐地说。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和黎敏从码头回来,在清月庵门口分手的那一幕难舍难分的情景,已被站在二楼走廊里的师傅看得真真切切。
“你经常跟他在一起?”
“他要报考军校,我辅导过他。”在法定师傅严厉的目光下,善淑丝毫不敢隐瞒,只得实话实说。
“这事你跟我讲过没有?你为什么要隐瞒?”
善淑心虚地低着头,没有回答。
法定师傅气呼呼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几天你精神恍惚,我知道你为的是什么。”
“师傅……”善淑哀求地叫了一声。
“说吧,有什么事都说出来,该答应的师傅会答应的,只是别在背后偷偷摸摸,干一些有损出家人名声的事。”
善淑不禁抽泣起来。
“哭什么?”法定师傅拍案而起,“出家人是容不得丝毫儿女私情的,你的那些所作所为已背叛了出家人的规矩,你知道吗?你要吸取和聪福这件事的教训,好自为之,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再干傻事。”
善淑想辩解但没有勇气,师傅的那些话虽刻薄,但不是没有根据。自从认识黎敏,尤其是听了黎敏去赴考前说的那一番话,她的心里不是没有出现过一些出家人所不能企望的念头。还有,在小岛只有她和黎敏两人时,自己不是斗胆曾与黎敏一起在留守站吃过荤?不是晚上跑到他的宿舍去,扑在他的怀里哭过?而且更严重的是两人还同睡在一个房里,扪心自问,自己的那些行为确实大逆不道,有违出家人的清规戒律,对不起师傅往日的教诲。尤其师傅提起聪福,更使她难过,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师傅,我错了。”善淑忏悔地呜咽着。
“知道错了就好。”法定师傅开始温和起来,语重心长地说:“答应师傅,善淑,以后别再跟那个当兵的来往了。”
善淑痛苦地点了点头。
“还有,以后你少到外边去,挑水、浇菜你师姐会去的,你不用去了。”
晶莹的泪珠从那双妩媚的眼里迸出,顺着脸颊扑落落地滴下来,落在衣襟上,落在大殿铺着青石板的地上,善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水银一般清澈明亮的镜子里,善淑散披着头发,边流泪边梳理着,有几次,她抚摸着那一头乌黑晶亮的长发,哭着停了下来。
眼前这面微黄的椭圆形的小镜子,这把草绿色的小梳子,都是她未出家时用的东西,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可是今天,再等一会,对她已没有什么用处了,她就要与它们告别了。她那红肿的眼里包含着泪水,不敢去想像自己剃发后将会成为什么模样。虽知道出家难免要落发,但今天真的来临,她却又禁不住伤心与悲切起来。
“善淑,时间已不早了,快来剃吧。”法定师傅拿着剪刀,在外边催促道。
再看一眼吧,再等一会吧,这是永远的记忆!她要把这记忆留在心中。
善淑留恋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留恋地抚摸着自己心爱的长发,慢慢地重又将它编成辫子,抹拭了一下泪水,终于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别怪师傅催促,是自己以示脱离红尘的决心要剃,一切与师傅毫不相干。”善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这样说。
善淑坐在凳上,随着法定师傅手上的剪刀咔嚓一声,陪伴着她从校园到庵堂的那条引以为自豪的辫子被无情地剪了下来。接着,剪刀换成剃刀,开始咯咯地推动,一绺绺未被剪净的头发纷纷下落,善淑的头渐渐地变得光秃秃起来。一眨眼的工夫,往日那个漂亮可爱的善淑便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尼姑,原来那秀丽迷人的倩影从此成为过去,永远消失了。
随着纷纷下落的头发,善淑的眼泪也纷纷下落,她想,当黎敏知道她落发后,一定会目瞪口呆,伤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