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红和关涛在上海依依惜别后,回到丹象县已有好几天。虽然离家只有半个学期,但柔红恍惚感到已很久很久,无论是稔熟的乡音,还是往日经常路过的大街小巷,她都觉得是那么亲切与美好。
“柔红,黎敏去部队这么久了,他现在什么地方当兵?戎书记的儿子在华南,他是否也在那里?”
这天晚饭后,钱彩英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问正在抹桌子的女儿。
“不知道。”
“黎敏没写信告诉你?”
“我和他没有通信。”
“怎么没有通信?你们……”钱彩英疑惑地望着柔红。
见母亲吃惊的样子,柔红才猛地清醒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为了不使母亲担忧与难过,她与黎敏的绝情并没告诉过母亲。
“黎敏要报考军校,时间很紧……”想到这,柔红急中生智,连忙掩饰着。
“时间再紧张,写封信的时间还是有的。”钱彩英不满地说:“这么长时间了,他也没给我和你父亲来过一封信,想不到黎敏这孩子这么粗心,这么不懂道理。”
钱彩英只管一味埋怨地说着,不知道柔红心里在滴血。
和黎敏断掉关系,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发生的。那时柔红孤伶一人在异乡,是多么希望能扑在母亲或黎敏的怀里痛哭一场啊!黎敏去部队时到大学找过她,当时虽没找见,但她得知后曾坐出租车赶到兵站与火车站,可她去迟了。那时,她又是多么伤心,真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到黎敏的身边,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好不容易挺了过来,好不容易在报恩的心里渐渐地有了关涛的位置,柔红很少再去回忆过去的那些痛苦的往事,今天母亲的话,终于像前几天碰见鲁成君一样,再次揭开了她那并没完全愈合的创伤。柔红心慌意乱地抹净桌子后,低头推门躲进房去。
钱彩英察觉了女儿的反常,怔了一下,连忙放下碗筷推门进去,只见女儿伏在床上伤心地抽泣着。
“发生什么事了?”钱彩英俯身吃惊地问:“柔红,快告诉妈。”
柔红抬起泪脸,凄然而无助地望着母亲。
“妈——”柔红痛苦地喊了一声,便扑进母亲的怀里,哭着说:“妈,我是没有和黎敏通信,不知道他在那个部队,不知道他现在一切可好。妈,你也许不相信,我和黎敏已断绝了关系,不是我朝三暮四,也不是他变心,只是因为……”
霎时,在大学的那个晚上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柔红的眼前。
多么惊心动魄啊!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柔红不禁浑身哆嗦,仿佛害怕似的,更紧地往母亲怀里偎了偎,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那天晚上,我收到黎敏想去部队的来信,一个人去了野外,呆了很久才回来,没想到在路上碰到了两个流氓。就在他们要污辱我的时候,有人过来救了我。事后才知道,救我的那人是比我高一级的男同学,叫关涛。为了救我,关涛付出了很多,不但被流氓捅瞎了一只眼睛,而且还因此遭到女朋友的抛弃。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我,他是不会遭到那些不幸的。关涛的遭遇那么惨,那么不幸,我该为他做些什么呢?除了把爱奉献给他,我已别无所有。就这样,我写信与黎敏断掉了关系。黎敏去部队时曾去学校找过我,可是我在医院陪那位男同学,他没有找到……”
钱彩英无言地爱抚着女儿的肩膀,倾听着女儿的诉说,末了,她捧起女儿的脸来,轻轻地替她拭去泪水。
“妈,你说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你知道,我是一直爱着黎敏的,忘不了他的,可是关涛我也爱他,以前是为了报恩,现在我发觉自己已真的爱上他。”
柔红泪眼迷蒙,茫然地说,“妈,我该怎么办啊?”
钱彩英慈祥的脸容严峻起来,良久,才语重心长地说:“柔红,不是妈说你,这些事你不该瞒着妈妈。你放假回来精神恍惚,心事重重,妈总以为你学习紧张……唉!这是妈的不对,妈的失职啊。”钱彩英宽厚仁慈地接着说:
“感情不是商品,是不能交换与赠送的。你出于报恩,把爱献给关涛,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应当肯定。但你有没有想过,对于关涛,还有黎敏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轻率了?你和黎敏已相爱多年,你的感情已不完全属于你一个,这当中还牵涉到黎敏,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抛弃他,是不是太残酷了?对黎敏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至于关涛,在以后漫长的生活道路上,你后悔了怎么办?这样,不但你自己痛苦,还将连累关涛再次遭受感情的折磨。”
“不,妈,我不会后悔。”柔红连忙表示。
钱彩英见柔红态度坚决,迟疑了一下,问:“你爱关涛,关涛爱你吗?”
“我刚表示时他拒绝了我,说报恩不是爱情,现在他已改变了看法,接受了我的感情。我已去过他家,见过他的家人。这次寒假,我本想叫关涛来我家,但我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故没有那么做。”
“那么说,你和关涛之间的感情已经很深了?”
“是的。”柔红不想再隐瞒母亲。
尽管和黎敏相爱了多年,但当时由于学业,柔红和黎敏除了有过亲吻与抚摸,还从没有过性的实际接触。由于与关涛已有了性关系,柔红感情的天平已在逐渐向关涛倾斜,尽管她自己还不完全意识到。
钱彩英沉默了片刻,忧伤地自言自语地说:“只是苦了黎敏这孩子,怪不得他没给我们来信呢。”
“妈,我爱关涛,但也忘不了黎敏,尤其这次回家,每当路过母校,我都会触景伤情想起黎敏,每当碰到老师和同学们向我说起黎敏,我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钱彩英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不无自责地说:“都是妈不好,妈不应当让你早恋。你现在正是学习知识的时候,却过早地受到了感情的折磨。妈对不起你啊,柔红,听妈的话,无论你对关涛的情有多重,对黎敏的爱有多深,你一定要顺其自然,不要过多刻意地去考虑,应当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只有这样,你才可摆脱目前的这种处境与烦恼,才会得到真正的爱。真正伟大的坚贞的爱是会经得起时间与挫折的考验的。”
“妈,等过了年,我想去乡下看看萧丽和鲁成君,问问黎敏的情况。”柔红抬起头来说。
“去吧。”钱彩英说:“你和黎敏是有感情基础的,不能成为爱人,也可以是兄妹嘛。”
“妈——”柔红破涕为笑,幸福地偎进母亲怀里,为母亲的宽容与理解感到高兴与自豪。
春节到了,在这个传统的日子里,人们走亲访友,家家户户都充满了欢声笑语。村子上空偶尔“叭叭”地燃放着鞭炮,巷子里,公路上,人来人往,到处一派喜庆的景象。
正月初三那天,柔红从城里来到了海港公社。她下车后,没有直接进村去找萧丽和鲁成君,而是顺着小路,来到了坐落在向阳坡上的黎敏母亲坟前。
柔红从挎包里拿出一束在家时已备好的素白的花,毕恭毕敬地对着坟墓拜了三拜,然后轻轻地放在坟前,讷讷地说:“大妈,柔红向您拜年来了。”
黎敏母亲在世时,对柔红百般呵护。每当柔红随黎敏回家,她总是合不拢嘴地笑,总是早早起床去街上买一些城里吃不到的好吃的东西招待她。老人对她充满慈爱与期望,常常拉着她的手咪咪地笑,细细地端详。而她对老人家也充满尊敬,每次去都像女儿一样亲昵地与她同睡一床。
如今,老人家已去了,离开她和黎敏离开这个世界已半年多了。柔红默默地伫立着,眼眶渐渐湿润起来。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刚要转身离去时,坟墓一边的一棵茁壮的松树映入她的眼帘。她依稀记得,这是她和黎敏一起栽下的,现在已长成一人多高。
她不禁想起当时栽树的情景。
出了殡的第二天,由于怀念母亲,黎敏在她的陪同下,又来到了母亲坟前。
为了寄托哀思,两人硬是用手挖了个坑,从别处移来一棵小松树栽在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