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航行,苍茫的大海里终于浮现了小岛的影子。
“黎敏,准备一下,小岛快到了。”艇长从舱里来到黎敏身旁。
交通艇什么时候离开定海,什么时候开始在大海航行,黎敏一点也没去注意,他只是立在甲板上,出神地遥望着海那边的故乡,艇长的招呼打断了他的沉思,他这才发现小岛已越来越近了。
那天下午,新兵们来到了柔红所在大学的大上海,万般相思使黎敏请假去了大学。经过一番周折,傍晚时分,黎敏找到了柔红的寝室。
“柔红就住在这里,这会儿她可能散步去了,你先坐会吧,我到外边去找找她。”带黎敏进来的女同学进屋拉亮灯,对黎敏说。
“谢谢你。”黎敏感激地说。
“不客气。”女同学莞尔一笑,轻轻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黎敏走到柔红睡的床边,默默地坐了下来,抚摸着那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看着那一叠熟悉的放在枕头边的柔红的衣服和书籍,他在心底里不禁呼喊了一声:“呵,柔红,我终于来到你的身边,就要见到你了。”
黎敏顺手拿起一本杂志翻阅着,没想到这是他发表小说的那期刊物。书皱得已经很旧,看得出主人时常在读它。书中好像有东西夹着,但翻过一看并没有。不过黎敏发现了,在他那篇小说的顶头空白处写着几行字,字迹不知被何种东西浸湿已经模糊,无法辨认。黎敏想,也许是泪水吧。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从兵站到这里一趟就花了一个小时,他向刘立毅请假是三个小时,到此刻时间已剩下不多。黎敏放下书,起身望了望窗外,这才知道外边的天色已经很黑了。
这时,一位女同学风风火火地推门走了进来,见屋里坐着黎敏,她不觉一惊,问:“你找谁?”
“我找柔红,请问,你知道她去了哪儿吗?”黎敏连忙起身问。
“她去医院了。”
“怎么,她病了?”
“没病,是在服侍一个男同学?”
“男同学?”
见黎敏疑惑的模样,又见他穿着一套没佩领章帽徽的军装,那女生不禁嘲弄地说:“她的sweetheart,情人!懂吗?”说完,就再也不理黎敏,夹起桌上的一摞书,昂首挺胸地出宿舍走了。
“情人……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黎敏呆呆地自言自语道,只觉得心头漫上一股深深的痛苦与悲哀,鼻子酸酸的,禁不住想哭。
柔红绝情时,黎敏总以为柔红发生了什么意外,遭遇了什么不幸,他压根儿不相信柔红真的会抛弃他。没想到,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以前相濡以沫的情谊,刻骨铭心的爱,一切都是纸糊的,不值钱的,柔红果真因另有新欢而抛弃了他。
“柔红,你好残酷啊!你为什么要如此无情地玩弄我的感情啊!”望着那位离去的女大学生的背影,黎敏一直忍着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在这日思夜想渴望朝一日能见到柔红和柔红在一起生活学习的地方,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他没再等去寻找柔红的那位女同学回来,便怀着痛苦、悲愤的心情离开了那座他曾梦魂萦绕的大学,头也没回地走了。
从此,黎敏就强迫自己忘掉柔红,虽然有时回想过去的岁月,难免会想到柔红对他的帮助与爱情,内心出现隐痛,但稍纵即逝,不再像柔红刚抛弃他时那样痛苦。黎敏想,柔红本该属于一个比他各方面都优秀的人儿,本该得到她应有的幸福。他,一个当兵的,是无法使柔红幸福的,柔红抛弃他情有可原。为了尊重柔红的意见,也为了不打扰柔红的幸福,黎敏到部队后,没有给柔红去过信,也没给柔红的父母去过信。
随着越来越近的小岛,黎敏发现被海浪冲刷得宛如珊瑚般的礁石上站着一位战士。
“黎敏同志吧,我叫秦强,沈站长让我来接你。”船靠岸后,他迎上前来,“辛苦了,欢迎你到我们岛上来。”
“谢谢!”黎敏连忙握住秦强的大手。
这时,山冈上慌忙奔来一位年老的尼姑,到黎敏身边时,喘息着问:
“同志,这船去哪里?”
“回定海。”
“我也到那里去,让我搭一下好吗?”
黎敏望了望艇长,艇长微笑地朝他点了点头,于是答道:“可以的,快上去吧。”
“阿弥陀佛,谢谢你了。”老尼姑躬着腰拜了拜黎敏。
由于小岛码头简陋,交通艇无法靠岸很近,老尼姑胆怯地望着在潮水中左右晃摇的跳板,怎么也不敢上去。黎敏见状,忙过去拉住缆绳,亲切地朝老尼姑说:“别怕,老师傅。”
老尼姑点点头,终于战战兢兢地踏上艇去。她立在甲板上,一个劲儿地感谢黎敏。
“这岛上有尼姑庵?”在路上的时候,黎敏问。
“有,除了你,站长与我,岛上还有三个尼姑,刚才搭船的那个老尼姑就是庵里的当家师傅。我们的任务是看管岛上的战备设施,由于地处孤岛,很少有人来,因此基本上没什么任务。”秦强边走边说,当登上山坡时,他放下行李与背包,笑着说:“走了这许多山路,很累吧?休息一会吧。”
黎敏本想说不累,但看到秦强替自己拎着背包与行李,又不好意思那么说,于是笑着点了点头。黎敏虽不累,但汗水早已湿透了内衣内裤。他站在一棵挡住阳光的马尾松下,边抹拭着汗水,边眺望着四周。东边的坡下面是一片黄带子似的沙滩,就像他代课时的学校前面的沙滩,在艳阳下金灿灿地闪耀着光亮,西边向大海延伸过去的礁石是刚才上岸的码头,远方是大海。海天相连,一片蔚蓝,望也望不到尽头。
“你在岛上几年了?”黎敏问。
“两年了,新兵生活一结束,就分到这里来了。”
“岛上一直来就只有你和站长两人?”
“不,本来还有一个,可是还没到服役期满,他就寻死觅活地闹着退伍了。”
“我们就住在那里?”黎敏望了望山下的一排房子。
“不,那是尼姑庵,我们营房是在那边。”
黎敏顺着秦强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东边山坡上也耸立着几幢房子。
天还没亮,黎敏就起了床,一个人悄悄地摸了出来,漫步在马尾松如廊的山冈上。部队营房跟尼姑庵相隔不远,站在山冈上居高临下,可以望得见尼姑庵烛火通明,从那里传来的梆梆的木鱼声以及一阵阵念佛声,在这沉寂的黎明时分显得格外清脆而刺耳。黎敏以往虽去过庵堂寺院,但他不知道出家人做佛课的时间竟是这样早。
昨晚,黎敏久久没有入睡,也许是第一次睡在这陌生的地方,或者是由于窗外阵阵的涛声骚扰着他,他满脑子都是模糊的昏胀的杂念。
新兵训练结束前夕,刘立毅就被江西一所军校调走。临走时他找到黎敏,说他已跟其他领导打过招呼,他有望被分配回家乡。果真宣布名单时他被分在舟山。舟山跟甬城近在咫尺,难为了刘立毅的一番关怀。
虽然昨夜失眠了,但此刻黎敏并不萎靡不振。面对烛火通明的庵堂,倾听着那阵阵压抑顿挫的念经声与清脆的木鱼声,他忽地升起想去看看的念头,但刚走了几步,不由得又停了下来。黎敏想到了这么早,庵堂也许还没开门,大清早的闯进去恐怕不太合适。于是,黎敏重又向前走去。
当黎敏翻过山冈,在山那边的海滩上停留片刻回来时,天已蒙蒙亮了。
通往庵堂和军营的小路上,有人挑着水吃力地上坡走来。随着越来越近的身影,黎敏这才看清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子。
上岛时秦强曾说过,这岛上除了他们三个当兵的,另外只有尼姑。那么这个人是尼姑无疑,虽然她留着头发,而且没穿袈裟。人们对尼姑和尚总是怀着好奇,黎敏也不例外,况且是在这轻易见不到人的荒岛上。待那人走近时,黎敏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见有人,女子微低着的头忽地抬了起来。
在这一刹那,黎敏愣住了,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尼姑是这么年轻,亮丽得这么超凡脱俗。她的那双扑闪扑闪着的眼睛虽充满忧伤,但仍掩饰不住迷人的光彩,清秀苗条的身子并没浓妆艳抹,却别有一番妩媚动人的风韵。见她那么温文尔雅,美貌绝伦,竟会是尼姑,黎敏的心中掠过一阵惋惜与沉重。
“你有事吗?”许久那小尼姑才启口说:“没事,请让开好吗?”
黎敏发现她挑着满满的一担水已累得满头大汗,他不禁歉意地摸了一下后脑勺,热情地说:“来,我帮你挑。”
“不,不!”见黎敏挨近身去,小尼姑大惊失色。
“这没什么,反正我没事。”黎敏解释道。
小尼姑毫不理会,还是躲避着。
“那你快走吧。”见她执意不肯的样子,黎敏只得让出路来。
小尼姑连忙朝山岗走去,由于心慌,路过黎敏时被石子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快放下,我来挑。”黎敏见此情景,猛地跑过去,一把抓住她肩上的扁担夺了过来,“挑到哪儿去?去浇菜对吗?”黎敏望了望东边向阳坡上的那块菜地。
“不用你管,你放下!”小尼姑有点生气。
黎敏没搭理他,抬腿朝菜地走去。到了菜地,黎敏放下水桶走回来说:
“水已挑过去了,你快去浇吧。”停了一下,他又说:“我叫黎敏,是这岛上部队的人,你是庵里的人吗?”他有点惊疑地问。
小尼姑复杂地望了一眼黎敏,想说什么,但望了望身后,又默默地走开了。
回到营房时,秦强正在烧饭,笑着问:“出去跑步了?”
“嗯。”黎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