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城特比利斯,夏日的傍晚,气候宜人,满城的凤凰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
按理说,这样的时刻,古老宽阔的巴赫塔纳大街上应该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而今日,这条连接风暴城上城和下城东西走向的主街道,所有的店铺一律早早歇业,所有沿街叫卖的商贩消失一空,大街上除了来回巡逻的城防军人,没有一个行人。
从南门飞奔而来的守城军官,一口气跑到巴赫塔纳大街中部的古老雕像前,稍歇口气,不自觉地向西边风暴城下城方向看去,越过过无数低矮平房的屋顶,黑海上空的彩云不知何时已镶了一圈浓黑的边。
‘要起风了!’守城军官嘟哝了一句,手心汗湿紧捏着那枚金牌,继续向东拐,沿着大街顺着缓坡,向大街东尽头,守备森严的总督府跑去。
‘维埃里!有什么急事,让你跑得满头大汗?’
路上自然有熟识的军中兄弟,他们好奇地看着这位可怜的军官气喘吁吁地一路狂奔。
维埃里没功夫答理他们,今天是宵禁,原定是晚七点开始,实际的时间比预定得还要早一些,所以他能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总督府大门前。
总督府的守卫跟维埃里也是相熟,笑道,‘兄弟,南门有急事?需要你亲自来报信?’
维埃里点点头,抓紧擦把汗,‘有大人物!’
‘大人物?兄弟!今天府内全是大人物!’总督府守卫大笑。
‘好了,我不跟你们多说,我要尽快禀告总督大人!’维埃里拔腿就要往里冲。
‘兄弟!等等!’一位总督府守卫拉住维埃里的胳膊。
‘又怎么?’维埃里有些焦急,又有些不悦。
总督府守卫松开了手,指了指维埃里有些凌乱的衣甲,‘注意点形象,鲁基亚的大人物都在里面,还有帝都来的贵宾……’
维埃里顿时明白过来,用目光表达自己的感谢,平息一下情绪,将头发抚平,整理好衣衫,尽量用不紧不慢的步态踏上总督府前的石阶。
作为一个四阶斗气者,维埃里是土生土长的特比利斯下城人,因此虽然拥有四阶斗气,但由于家境原因没有机会到喀山或帝都斗气武学院深造,也只能做一个中尉低级守门官,要不,以他的斗气水准,成为南门的正守,当一个校官也是可以的。
由于南门一直无事,他的上司南门正守,喀山来的温格几乎从来不去值守,整天在城内酒吧内喝酒厮混,维埃里倒也乐得其所,这样他就成了事实上的校级正守。
‘维埃里!’两位剑士突然出现在台阶上,他们是帝都来的新总督的亲卫。
维埃里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瞄了一眼身前一高一矮全身铠甲披挂的二位,恭敬的一低头,‘二位大人,南门有重要情况,我必须让总督大人立刻得知。’
维埃里知道,新总督从遥远的帝都来到风暴城赴任,没带家眷,没带仆人,只有这两位亲随,据说,这两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他们的实力非同一般。
高个子的那位叫帝林,身材魁梧强壮,满头金发,高鼻方脸,典型的帝国西北罗刹海沿岸立窝尼亚人相貌,身后斜插着一柄无鞘寒铁大剑,至少得数十斤,倒也挺适合他的体型。
矮个子那位叫巴科图汗,黑发黄肤,鼻梁矮平,不用说,他是远东的蒙哥利人,这位除了腰间斜挂着一柄蓝宝石鞘短剑,背后还背着一张快赶上他身高的长弓,这个远东人似乎反应总是慢一拍,听到维埃里的解释后,很长时间脸上还挂着傻乎乎有些迷惑的微笑。
‘维埃里,你不能进去,今天大殿內来客都是……因此总督大人安排我们守在这儿……’高个子帝林半抬着手,挡住维埃里的去路。
‘你说说,到底什么事,我来进去汇报!’帝林笑呵呵地补充道。
‘是啊!说说什么事,要不是你来,我们兄弟俩在门口快睡着了。’巴科图汗总算反应过来,揉着眼睛低呼道。
于是,维埃里默默地将手中的那枚金牌递了过去。
很明显,接过金牌的帝林也不识此物,他和矮个子的巴科图汗面面相觑了一会,这才转身向大门走去。
‘对了,他说自己是黑鹰条顿骑士军团的军团长……叫什么恩里克来着……’维埃里突然喊道。
帝林猛地停下了脚步,向维埃里重重地看了一眼,然后缓缓推开主殿大门,走了进去。
‘嘿!你说什么?’巴科图汗这才猛地抓住维埃里的手掌,高声发问。
他的力量大的出奇,守城官的手指被捏得剧痛不已。
………………
特比利斯乳白色的总督府大殿历经悠久岁月,处于上城区的至高点,站在总督府的塔楼目光可以沿着巴赫塔纳大街穿过整个上下城区远眺黑海。
一直以来,风暴城特比利斯没有一座建筑可以超越这座久历风雨已显破旧的塔楼。
因为,在鲁基亚公国时代,甚至更早,这里是拜火教会的主神殿,而鲁基亚人,曾经都是虔诚的拜火教徒。
今天,虽然拜火教已早已成为历史名词,但这一传统依旧保留。事实上,自鲁基亚公国末期,灭教事变后,这座古老的神殿一直被废弃。直到上一年的冬季,圣萨罗尼堡派任的新总督来到风暴城,这位怪异的新总督将总督府搬至这座占据全城最好位置的神殿。
而原先为他准备的总督府,曾经的鲁基亚王宫,被改造为富丽堂皇的豪华酒店‘风暴城之花’,收入全部纳入其私人腰包。
新总督的行为自然激起鲁基亚人的那么一丝丝不满,然而,新总督的又一项新的亲民政策又立刻安抚了他们,那就是每一对风暴城的新人,无论贵族平民,都可以免费使用酒店最奢华的套间一日,包括免费的餐饮。毕竟,无论拜火教,还是旧王室,早已是昨日黄花,现在大家一起生活在鲁基亚人创建的艾瓦隆帝国之下。
帝林在大殿门外愣了片刻,还是缓缓推门而入,厚重的大门轻轻即可推开,冷气袭来,迎面正是昏黑狭长的通道。
曾经的拜火教主神殿,有着与众不同的建筑风格,必须经过一段特别狭长的通道,才到达圆形主殿,帝林走在通道中,耳中立刻传来主殿内热烈的嬉闹交谈声,并能看到主殿穹顶上流动的霞光和墙壁上摇曳的灯光,而自己步伐即便很轻,也在过道中反复回荡着。随着导师来风暴城都半年了,帝林依旧不喜欢也不习惯这种压抑的感受。
帝林还看到通道的尽头导师穿着那件宽大到滑稽的红色总督袍,背对着自己,矮小的身材在过道内投下数道模糊不清的阴影。
‘诸位!让我们为未来的凯瑟琳陛下再次干杯!’
导师作出仰起头一饮而尽的动作,在一片迎合声中,夹杂着熟悉的轻咳。
帝林皱起了眉头,加快了步伐,‘他又不遵守承诺,肆意饮酒!’
‘鲁基亚的美酒,是我最最欣赏的……’醉醺醺的声音,伴随着小个子总督摇晃不已的步伐。
帝林连忙快步上前托住导师的胳膊,从他手中抢过酒瓶。
‘帝林?来,再给我倒满!’导师转过身,口齿不清地吩咐道。
‘大人!您喝多了!’帝林压低声音,不悦道。
‘怎么可能?风暴城这个小地方,实在没有什么吸引我之处……除了鲁基亚姑娘,就是这美酒佳酿,帝林,你听我说,在圣萨罗尼,在皇家学院,我列奥纳多向来以千杯不倒知名……我命令你,以鲁基亚总督的名义,给我满上!’列奥纳多总督颤抖地举起高脚水晶酒杯。
‘满上!满上!以凯瑟琳陛下的名义!’大殿內,那些鲁基亚行省的贵族要员们,拍着身前的案台,高声起哄道。
帝林不敢公然违背导师的意愿,一边举手倒酒,一边将导师向门口方向拉扯。
‘快倒!快倒!今晚仪式过后,我放你假,给你安排几位身材上佳的鲁基亚姑娘……’
哄笑声中,列奥纳多总督被拉离了主殿。
‘导师!’
‘拿来给我看看!’背对着大殿的总督,突然伸出空着的那只手。
帝林刚刚从怀里掏出那块金牌,就被抢了过去。
‘是他!恩里克,他居然还在……’
‘导师?’
‘帝林!’突然,列奥纳多总督混浊的双目射出摄人的精光,‘你马上和巴科图汗将他们安排到风暴城之花,好好款待他们,满足他们的要求,但不要声张,千万别带他们来这儿,这里事情完了我自会去找他,快去!’
帝林莫名所以,犹豫不决!
‘快去!’总督低声催促道。‘如果他暂时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就敷衍他说我是蒙多!’
帝林还在踌躇中,被列奥纳多总督一把夺过酒瓶,一脚踹在屁股上,握着被重新按回手中的金牌,跌跌撞撞的走回门口。‘蒙多?这也太离谱了吧!’
‘臭小子!滚!碍手碍脚,婆婆妈妈……诸位,为了艾瓦隆,为了凯瑟琳,举杯!’帝林身后,再次响起总督醉醺醺的声音。
………………
风暴城南门外,普特烈小心翼翼地将系在马鞍上的驼皮水囊解了下来,止剩下小半囊清水,策马和恩里克将军并肩而立。
‘将军!水!’
将军的目光凝聚在城头金色的双龙旗上,在最后的余晖中不断翻滚的旗帜闪耀着迷幻般的光泽。
‘不用了,你和兄弟们把它分了。’将军头也未回,柔声道。
‘将军大人!’普特烈坚持。
恩里克将军缓缓转过头,接过水囊,拔开塞子小饮一口,又将水囊塞好还了回去。
‘将军,这里已是帝国境内,他们接到金牌,为何这么久还不开门迎接?’普特烈还是问出心中的困惑。
将军沉吟不语,半响才低声叹息道,‘三年了,也不知到帝国境内曾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也是一时冲动,露出陛下亲手交付的令牌……只是不知道鲁基亚行省的现任总督是谁,我记忆中,三年前的总督应该是喀山人叫什么苏呼米来着……对了,普特烈,交待兄弟们进城后把嘴管紧一点,一切交涉由我。’
‘是,将军!’普特烈顺从地答应。
将军点点头,继续凝视那面越卷越烈的旗帜,风渐大起来。
普特烈不知道将军有什么可担忧的,他其实对这次三年远征的具体目的也不甚清晰,但是经过这三年磨砺,他从这位严厉严谨果断的军人身上学到许多,也对眼前这位将军充满了尊敬和信赖。
普特烈已经学会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不该问,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角色,以及学院对自己的要求。
三年前出发时,恩里克率领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军团,帝国整装骑兵军团是三千人编制,但加上后勤保障等附属人员,数量还要翻上一倍多。
恩里克将军只带了五百精锐骑士,清一色的年青人,没有后勤人员也没有随军参谋。上路后普特烈才知道,五百骑士中居然没有一位真正的高级军官,除了将军本人,他这位新手是唯一的参谋兼书记官。
然而,当他习惯性地取出纸和笔,想将一路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被将军制止了。
‘骑士!抛掉学院里的那一套吧,你可以用脑子用眼睛甚至用心灵来记录这一切,但别用纸也不用口,它们靠不住!’
没有送行仪式,也没有悬挂旗帜徽章,他们悄悄地离开帝都,进入喀山境内,在喀山东行省告别最后一个帝国关隘,踏过大熊湖盐水浅滩,在广袤无际的沙漠中搜寻。
普特烈此后才发现,和学院宣教的差别很大,所谓的艾瓦隆帝国,并不等同于费拉沃尔大陆。这片沙漠同样大的惊人,里面有数不清的绿洲,又有数不清的部落或国家,有些绿洲的地盘都能赶上帝国的数个行省,其中文明有先进但更多的是原始,绿洲上的居民对这支小型军队有好奇,有友好,有漠不关心,但更多的是怀有恐惧或敌意。
恩里克将军除了迫不得已的补给,尽量避免和这些沙漠居民过多的接触,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过多次冲突。
用不了多久,普特烈就明白,条顿军团的军团长绝非浪得虚名,他的实力,即便在人才济济的皇家帝国学院也是出类拔萃,在他的统帅下,那些对这支队伍怀有企图的土著军队,都没有讨到丝毫便宜。
然而他们在返途中,却突然遇到了最强有力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但在将军的带领下,他们还是摆脱追杀,逃出生天,并俘获了一个特殊的俘虏。
普特烈给五百骑士剩下的最后九位兄弟每人分一点清水后,水囊中的水也快尽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普特烈准备来个一饮而净。
‘喂!还有我呢?’那个不安分的声音再度响起。
普特烈斜着眼看过去,正是这个估摸十四五岁,肤色黄黑,瘦骨嶙峋的男孩,脸上露出狡猾到让人生厌的笑容,在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水囊。
‘没你的份!’普特烈直接冷漠地回绝,把背影留给他。
虽然是他带路让将军和他残存的队伍走出飞龙之漠,但是,他的族人们屠杀了自己的袍泽,也使得将军折损了坐骑,这笔账和他撇不开干系。
‘进城后,到底该如何处置这小杂碎呢?送进监狱,还是用作仆役?’就在普特烈思索之际,高大牢固的风暴城南门,终于吱嘎作响地缓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