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如火,月如血,三十年一轮的血月已当空。
夜已深,一队骑士白衣被月光染成血色,毫不停息地冲下光明山,他们路过麦德林城一条道边开满紫荆的小巷,巷内一片寂静,那个熟悉的窗口,就连灯都没有亮。
巷口,伦巴第失落地停了下来,驻马回望。
‘报告骑士长,那帮暗黑骑士和麦德林市民已经开始抽除大汶河铁索桥上的木板,我们下面该……’此刻,一位负责侦查的骑士匆匆迎上来征求意见。
麦德林的铁索桥是数千哩大汶河上仅有的一座桥梁,比起下游,流经麦德林城东处光明山余脉和北岸崖壁间的大汶河只有不足一哩宽度。正是这座据传光明女神还在人间时留下的桥梁,客观上促成了麦德林数千年的繁华。
这座与城同名的大桥,无论对麦德林城,对大汶河两岸居民,甚至对帝国都非常重要,因此一直由一支二十人的光明骑士守卫,只是自去年伦巴第的前任,卢森伯格骑士长出事后,守卫的任务便转交到黑格的属下。
过了桥,有一条穿越黄石山地的官道,可以直达帝都拉弗斯堡,以伦巴第率领的这支全部由光明骑士组成的队伍之速度,或许只需五六天,这是从麦德林赶往拉弗斯堡最近的一条道路。
看来魔族的兵锋虽然还在拉弗斯堡,但永汉帝国多年来对魔族的恐惧,使得恐慌已不可遏制地蔓延到帝国各处。
‘走!我们去桥头看看!’伦巴第皱了皱眉头,将那枚一直珍藏的紫荆花再度放回胸口,猛地一拍马背,率先向南岸桥头赶去。
‘骑士长,桥北还有许多北方来的逃难人群挤作一团等着过河……还有,大汶河沿岸的渡口都关了,甚至,连船只都被烧毁……’刚才那位报信的骑士又急急跟在后面,气吁吁的大声喊道。
‘传言,拉弗斯堡已经失手了……’伦巴第的马匹在骑士斗气助力下越跑越快,那位骑士眼看就追不上,于是对着前方红光朦胧中最后喊了这么一句。
伦巴第心中猛地被揪了一下,帝都失守!
这可是自与魔族近六百年冲突不断中,最重大的失利。这座紧挨着落日山脉由黑疯子因克尔大帝创建的城池,经由他的养子及继承人普特烈大帝以及后世二十余位君王不断加固,已经成为帝国最坚固的堡垒,伦巴第本人虽然从未去过拉弗斯堡,但是他先前还是相信,这座曾经被魔族围攻过许多次的帝国中枢,一定会像曾经证明的那样有惊无险。
风一样的一人一骑,流星般冲出麦德林东门,守门的城防军还没来得及对这位高贵的光明之子致敬,骑士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麦德林铁索桥距东门十哩,这段宽阔的石板道向来不分昼夜,人来人往车轮辚辚,还是杂货店仆役时的伦巴第曾经无数次路过,推着那个独轮小木车,自桥头集市吃力地将货物运回杂货店。
道路两旁高大的古槐依旧,早已过了槐花飘香的季节,今天出奇寂静的道路让伦巴第不由得回想起当年常常由苏陪着自己一起运货,苏的父母本意是让苏监看着伦巴第,防止他搞丢或将货物破损。然而心地善良的苏总是帮着在前面牵拉,以分担伦巴第的负担。
前方是一个长长的下坡,今天的伦巴第骑在麦德林城最强健的骏马上,快如电轻如云,可是十年前,反过来走这个长长的坡道可是不知让少年伦巴第摔了多少跟头磨破了多少次手膝上的皮。
‘伦巴第,收下这个吧,据说它能减轻受伤者或生病者的痛楚!’苏悄悄地将一朵血红色的花朵,塞到咬着牙,抱着膝盖的少年手中,坚决的目光,让本想推辞的少年不得不接受。
这是一个吟游诗人兼游医送给苏的礼物,在伦巴第和苏都是八岁那年。
苏在五岁那年,也就是伦巴第成为孤儿被苏的父母领回去的时候,突然生了一种怪病,莫名其妙开始反复咳嗽发热,由本来漂亮的小女孩变成一个面黄肌瘦病怏怏的小丫头,苏的父母求遍了除了霓下几乎麦德林城所有的神术师,然而毫无效果,倒让这一家欠了一大笔债。
于是,在苏的父母眼中,伦巴第被视作灾星,也就毫不怜惜地强迫他作仆役好一起挣钱还债。有一天一个不请自来的吟游诗人踏进苏一家的屋子,伦巴第迄今还能记得那位邋遢的吟游诗人,有着世上最清澈湛蓝的目光,藏在脏兮兮的头罩下,虽然他只看了伦巴第一眼。
这位胡子拉碴的男子从袖中伸出脏兮兮的手,一把就扣住苏瘦骨嶙峋的手腕,这出其不意的动作委实吓了苏的父母甚至伦巴第一跳。
‘小姑娘,不要惊慌,听说你生了一种怪病。’男子的声音富有磁性,同时又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抵抗无法争辩的威严,已经准备将他强行推开的苏的父亲听到这话时,立刻听了下来,神色中带着诧异和犹豫。
‘我也懂点治疗,你们知道的,吟游诗人都会这么一点点……’男子似乎在解释给苏的父母听,可表情却专注在苏的身上。
苏的母亲脸上刚刚换上期盼的表情,男子已经放下了苏的手腕,轻叹一口气,摇摇头,谁也不看就准备出门而去。
‘等等!你可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苏的父亲突然有种被愚弄的气愤,一下子挡到门口,‘你这是什么意思,请给我解释清楚!’
‘哦!你难道是这个小女孩的父亲?’吟游诗人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问道。
‘废话!我和她当然是我们家女儿的父母,你到底莫名其妙地来干什么,你要是不讲清楚,你今天就甭想出这道门’,苏的父亲完全被激怒了,脖子上青筋外凸,脸涨得通红。
‘不错,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讲清楚就不准走!’苏的母亲此刻也反应过来,站到丈夫身旁,叉着腰用伦巴第一直畏惧的尖锐的嗓音喊道。
‘哦!哦!哦!’吟游诗人毫不畏惧的笑道,‘留下我,再收一个仆役吗?和他做伴?’不知哩
‘爸爸!妈妈!’苏突然叫了起来,使劲地将二人自门口向两侧推开,‘吟游诗人叔叔!您快走吧!谢谢您的好意,我的病很难治,连圣堂的大主教都看过,没人能治得好,您快走吧!’苏一边拼命地将父母推开,一边费劲地咳嗽。
苏的父母虽说对伦巴第不怎样,对这个女儿可是千依百顺,自然连忙在门口让出一条道,苏的父亲鼻子里还重重的哼着。
吟游诗人昂着头跨出门口,突然又停下来,过分宽大的黑袍几乎遮挡住屋外所有的阳光。‘小姑娘心地还真善良……但愿你一辈子都是这样!’
听到这话苏的父亲脸色又变了,但立刻又被女儿死死拖住。
‘叔叔,求你了,快走吧!’苏高声哀求道。
伦巴第也看不过去了,也想上前在那油腻的破袍子上踹一脚。
‘呵呵!你就别过来了,恐怕都是你引起来的呢!’吟游诗人仿佛能够觉察到伦巴第心思的变化。
而伦巴第最怕别人这么来解读苏生病的原因,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苏的父母照例又恨恨地盯着伦巴第。
‘呵!呵!呵!’吟游诗人放肆地笑着,突然停了下来,将手自领口伸进袍子里,在脖子上用力扯了一下,一声轻微的绳索断裂声。
一根脏兮兮的红绳,已经断开,上面悬挂着一枚血红的花朵晃来晃去,与门外正在开放的紫荆花一模一样。
‘看样子我不留下来点什么,还真是说不过去!’接着这个神秘兮兮的吟游诗人,反手就将绳子摔到伦巴第怀里,说了苏重复过的相同的话,‘好好保管吧,说实在的我还真舍不得,但我又不想情况变得更糟,要不那个臭娘们又要骂我了!’
伦巴第呆呆地提着这根拴着红花的绳子,不知如何是好,却被苏的父亲一把夺了过去。
苏的母亲反应过来了,‘你敢骂我?’怒冲冲地追出门去,‘我要撕烂你的嘴巴!’
‘什么破东西!’苏的父亲大略看了一眼后也是气呼呼的要把这个破挂件摔出门外,倒被苏接了过去。
于是苏的父亲瞪了伦巴第一眼也是追出门帮他婆娘去了。
苏迅速地将挂件塞进怀中,也拉着伦巴第赶到屋外。
正午的街道上,两旁紫荆花怒放,香气馥郁,苏的父母大眼瞪小眼怒气冲冲,哪儿还有吟游诗人的影踪。
此后苏一直将这朵看上去由不值一文的劣玉制做的紫荆花藏在身上,然而似乎并无什么用处,苏的病况依旧毫无起色。
伦巴第也不相信这朵紫荆花拥有它原主人吹嘘的功能,但是苏相信,因此苏坚决将花赠给伦巴第时,伦巴第也就接受了,他也想看看这朵紫荆花离开苏后,苏是否会有某些变化。
然而上天没给他机会,第二天,安东尼霓下就来了,那一次也是他和苏最后一次肩并肩的行走,在这条年月久远的古道上,走得仓促,连还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伦巴第曾哀求霓下出手治疗苏,就在他刚上光明山不久,霓下居然爽快地就答应了。
很困霓下就告诉伦巴第他已经打探过了,在伦巴第走后不久,苏的病居然就慢慢自然好了。
得知这一结局伦巴第既高兴也伤心,更是觉得自己欠苏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