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西交出来,你留着不仅没用,反倒还是累赘,难倒想落得和你丈夫江源一样的下场不成?”说话的这人一身黑衣,声音好似刻意压得低沉,架在江音脖子上的不是寻常冷寒青峰,竟是一柄柳木剑。
江音今日已是精力憔悴,这番又被人剑架脖颈,本就惊得惨白的脸色在听到江源的名字后,悲痛的情绪如山倾海涌般一股脑子掀了开来。她已不顾对方是否正举剑胁迫自己,疯了样得转过身,双手死死抓住黑衣人的衣襟,冲着那人嘶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江源?他现在在哪,在哪?你带我去,我要带他回家,没有我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说道最后,压不住的悲苦堆到了顶点,不停嘶吼着。
黑衣人一下子被她这副阵仗惊懵了,回过神后猛地一把甩开她的手,失去重心江音生生跌倒在地,柳木剑随即迎上她的面门。“哼,要见江源?那你可得去问今日来找你的那几人,我对尸体可没什么兴趣。我要的东西赶紧交出来,别给我装疯卖傻的,你要识抬举,兴许我还能留你一口气去见你丈夫的尸首一面。”
江音眼神涣散,无意识般摊到在地,无力去害怕他的威胁,只是掩面痛哭。
忽的,黑衣人目光一凛,提剑的手一翻,抬起柳木剑一个劈斩,一段急速冲来的竹子被应声被削成两截,木剑却纹理未紊。
“玉庄主,尊夫人好俊的身法。”
“既知我们身份,此刻你在本庄主眼皮下劫人,这是要与我玉竹山庄为敌?”
黑衣人提剑的手一顿,玉鳞介嘴角微挑,信步上前,随手拨开他的木剑,洛初语跟上扶起江音退到炒茶锅后。
“这位先生,方才你在房内故意打开窗子,在鳞介入内后,又刻意释出杀气,若是我没猜错,先生应该只是想逼退我俩吧。”洛初语站在玉鳞介身侧,谨防黑衣人突来暗袭。
“玉夫人既知如此,何故还来搅我之事,老夫与你玉竹山庄可是素无过节。”江湖传言玉鳞介不擅武而能商,至于洛初语,虽对其父有所忌惮,不过她区区一介女流,他未放在眼里。在屋内时,只是不想同玉竹山庄起正面冲突,徒生事端。江源已死,这妇人乃是唯一的线索,现下断然不能被这两小儿毁了大计。
黑衣人目光透着阴寒之气,洛初语心下一惊,这是此人首次真正显出杀意。
“江源既已死,尔等把江音留下,老夫可以饶了你们性命。玉庄主,你新婚燕尔,不会想枉送性命在这荒郊野外吧?”随着最后一个字从他嘴里迸出,黑衣人挥剑提气一扫,身后的石磨竟硬生生裂成两瓣。
洛初语目光飞快地巡视各方,思量着如何才能全身而退。玉鳞介却好似未听到他的威胁,依旧语调未变,面色从容道:“视我玉竹山庄为世仇的不在少数,要我玉鳞介性命的人那更是不计其数,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您知道为何没有一人能成功吗?”
“哼,江湖皆传你玉竹山庄乃是有去无回之地,庄内高手如林。不过,你这小儿可别忘了现在你我身在何处。”黑衣人口气满是不屑,他毕竟年过花甲,这一身修为也非空谈。从气息的流动间,便能知道,玉鳞介确实如传闻般,不识任何武学之道,而洛初语的修为也顶多算是后辈中的翘楚,与他那还是有一段距离。他迟迟未动手,只是在担心四周会否有埋伏。刚才那一剑就是试探,而周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就再没什么可顾忌了。
玉鳞介轻叹,对于他称自己为小儿倒也不甚在意,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洛初语插口道:“是吗?既然我等性命已经掌握在先生手里,不如让我来猜猜先生的来历,如何?”
“哈哈哈哈……”黑衣人仰天大笑,“哦?玉夫人果真好胆色,颇有乃父之风。老夫要是消了你的兴致,倒显得我欺凌后辈了。”
“先生过誉了。先生身上带着青檀味,虽然这谷间处处满是浓郁茶香,不过先生的这股青檀气却依旧潜藏不住。据我所知,这青檀产自邻国淀江一带,这种青檀奇特之处乃是须得伴松而长,生发闭藏皆透着松木怡神清冽之气,因而这名也唤作‘松儿檀’,饶是这茶香也盖它不住。”
黑衣人收起剑,双手抱胸道:“玉夫人,老夫不知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系?”
洛初语侧首抬眼对着玉鳞介懒懒一笑,“先生虽知玉庄主不擅武学之道,不过定然不知道他这可是长了一只异于常人的鼻子,能在万千繁杂气味中分辨出极淡的残留。他在我俩跳出窗外之际便告诉我屋子里有青檀香,方才他近身一探间又嗅出你这把柳木剑青檀味最重,因而,在拨剑时就轻轻弹了一下手示意我。先生,可否给我等后辈说说,为何这柳木剑却有青檀味呢?”
黑衣人听到她这句时,双眼怒瞪着洛初语,面上仍是刻意压制道:“玉夫人,你说了这么多,好似与老夫身份无任何相关吧,我警告你,别想着拖延时间。就你我现在仅隔一步之遥,即便你有援手到,我照样先一刻擒了你。”
相较他益发的愤怒,洛初语越说越平静了,“先生莫急,这不是马上说道您身份了。其实先生只是想掩饰你所持的兵器,因为当今武林没有人以柳木剑闻名,他日即便有人按此查,也查不出个头绪。而且,柳木最是密闭性强,寻常气味很难由此透出,即便透出,常人也轻易觉察不到。但是,你这刻意的欲盖弥彰之法,倒是不得不引起我的注意。据说,这淀江国内啊,有位国师,以一把松儿檀为柄,白铜为身的镇樊锏。此锏重七十七,长九十九,上笞王侯,下劈将相。不知道,我猜的对吗,亦道大师?”
霎时,黑衣人怒目而视,周身晕着戾冷,随着他手臂一震,柳木罩子“噌”得一声炸开,一柄闪着幽光的白铜锏赫然显现。
玉鳞介反应极快,在柳木炸开前一刻,拦着洛初语的腰退后一步,“亦道,此次你私入我朝,却不知淀江国主能否保的住你了。”玉鳞介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听来却压迫感十足。
“哼!看来老夫是留不得你俩小儿了。”
抢在他发力之前,洛初语飞身跃起,挡在玉鳞介身前,两袖唰唰唰散出片片茶叶,如万千细针般朝亦道卷去,亦道视线被阻,只得先推气震碎这突来的茶风。
洛初语趁着这空当想暂且撤退,不料,亦道先一时破了茶风,随后猛然双手握锏,运足内力集聚双手,随着一声嘶吼,铜锏凌空划出一道迫人锏气,直冲着他二人面门掠去。
重重的一声惨烈叫喊,血,溅染一摊新茶。
正当亦道想迎风直上再次挥锏时,月影和方意恰时赶来,二人袖间飞出两枚铁急钉,亦道将将举锏踉跄避过要害。
但,一枚撕开黑色面罩,一枚划破手背。他见势不妙,苍茫运功逃离。二人也未追,回身迅速封住江音几处大穴。
本是坐在茶锅后的江音,此刻却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鲜绿的茶叶间,“江大姐”洛初语慌忙跪地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从怀内掏出药瓶,颤抖着企图将药喂入她口中。不过,一切为时已晚,亦道那一锏本就是冲着要了二人性命而去,饶是内功深厚之人也扛不住,更何况是一介手无寸铁的农妇。止不住的呛人鲜血从江音口中流出,药丸散了一地。“大姐,您这是,这是……”她非但没保住江源唯一的亲人,反倒被自己所害,自责得眼泪不可遏制的流了满面。
“没,没事,人各有命,我只是想去找江源了,他、他怕生,一个人去了、去了那边,会受人欺负,我得在他身边、身边陪着。”江音五脏俱伤,不多时,血溢满七孔,渐渐已是快要声也发不出,洛初语急促地双手也来不及抹掉。月影想蓄力给她,也被玉鳞介摇头阻拦了,不过徒劳,何苦还要让她受这苦,多活一刻便多一份疼痛。
“玉夫人,竹、竹林……”伴着模糊的最后一声,血染满一方茶林,原本如世外桃源般的山谷透着凄凉,阵阵而来的谷风似是也觉着了这化不开的哀伤,吹起的茶香满含着涩苦。
玉鳞介扶起依旧跪地默然落泪的洛初语,环抱入心口,轻拍着她的背,下颚摸索着她的发心,叹道:“初语,既然江大姐最后想去竹林,便将她安葬在这吧,待他日找出杀害江源的真凶,我们再将江源也葬来此处。”洛初语点了点头,双手环紧他的腰,泪水****他的胸口,此刻只想在他怀里获得支撑和勇气。
回程的路上,二人相对无语,玉鳞介眼中透着怒气,也没有想主动和她说话的意向,只是握着拳瞪着远离她的一角。
洛初语还沉浸在哀伤之中,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她脸上仍然挂着泪痕,无力也不想去擦掉,一个人因她而死,在她面前去了最后一口气,死状又是如此凄惨,这一下子超过了她的承受,愧疚之心无以复加。
这一刻,她更坚定了要查出事情的始末,无论此事牵扯到的是江湖名门还是他国权臣,或许初时她是因为父亲的遗志和对命案本身的兴趣才坚持查案,但此刻她不为命案,不为心安,只想告慰这两个平凡而善良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