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小门,从安静回归嘈杂,恍如隔世,迎着无数道聚过来的眼神,走在三人最前的林百川神情有些发苦。
见林百川出来,有认识林百川的人高声问道:“林老头,你孙女是什么资质?”
“听说这小女孩儿是炎家少主的未婚妻,资质恐怕不会太差吧?”
有炎家小辈冷笑:“什么未婚妻!一个小妾而已,我家少主是什么身份,身边的女人多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少主可没有多少心思,看不看林老头孙女修不修武。”
林老头老脸微红,闷头不语。
坐在门口的老者瞥了林百川一眼,看向林幼蓉说道:“六十七号,凡级中阶。”
“凡级中阶,勉强也算能接受。”
店铺中的人听到,倒是没有掀起太大波澜,毕竟每天在这里测试的人,少的时候也要有数百,像林幼蓉这样的武道资质,虽然不算突出,但也并不扎眼。
但尽管如此,却有一人不屑的大笑起来。
先前发话的炎家小辈,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生得骨窄唇薄,虽然不能说丑陋,却显得尖酸刻薄,很难令人相与。
她明显在战王炎家颇有身份,站在店铺中,身后跟着两名眼神炯硕的随从。
“林幼蓉,不记得我了?昨夜我还跟着我家少主去过你家呢。”
她趾高气扬地走出来,讥讽道:“我原以为,你这丫头脾气这么倔,定会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原来不过也就是泯然众人矣,废物呀,始终是废物。”
林幼蓉原本躲在林百川身后,听到这话,香肩猛然一颤,陷入沉默。
“原来你也知道羞耻,平日里,你不是要强的很么?怎么今日,这般老实。”
那少女冷笑。
“外人都以为你是我家少主的未婚妻,却不知道,我家少主也不过只是看上了你的皮囊而已。”
“你这样的废物,却偏偏要嫁入我战王炎家,真是笑话。”
林幼蓉面色寒冷如冰,她拳头紧握,指甲都要掐进肉中,漂亮的眸子上,仿佛蒙着一团水雾,今天的打击与羞辱,让往昔那个故作坚强的倔强少女,心中也有了迷茫。
她就要说话,却感到有人忽然从她身边经过,一个清瘦的身影来到她的身前,将她的视线中所有不堪全部挡住。
她愣住,见到那身影的主人的侧脸,笔直如松的身躯徐徐转身,清澈的眼神写满安静,那目光如水,仿佛能够流进她心底,让她在彷徨中感到了一丝安宁。
“不用说话。”
无数张犹如面具的脸庞中,映出一张清秀的脸庞,向她灿烂一笑。
“无碍的。”
林幼蓉呆呆地说道:“宁尘。”
她鼻子猛然一酸,眼中有泪光闪烁,差点就要卸下所有伪装和倔强。
从小到大,便没有父母,爷爷是她唯一的亲人,虽然生活过得有些艰难,但却平淡幸福。
直到某天,当战王炎家有强者前来,将爷爷掳走后,一切便变得不一样了。
从小到大,疼爱自己的爷爷,竟为了让爷孙二人苟活下去,把自己许给了战王炎家的少主做妾。
虽然理解爷爷的做法,但事情的发生,却依旧令她心寒。
成为炎燃少主的未婚妻后,日子并没有爷爷想象中那般顺畅,当一个平静被打破后,接踵而来的,必然是无数个不平静。
每次在外面受到羞辱与欺负,她都是独自默默承受。
因为,她原本以为,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在意她了。
可是,今天却有一人,仿佛从世界尽头徐徐向她走来,带着一丝温暖,为她可以无畏无惧,不管是这测试石柱下的冷漠老者面前,还是在这无数道嘲讽的目光中,那人一样笔直而立,仿佛世界的支点,为她挡去一切!
虽然那人,她也不过刚刚认识,却令她原本冰封的心悄悄融化,让她知道,原来卑微如自己,在这世上,还是有人在意她的。
宁尘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林幼蓉的变化。
他护住林幼蓉,看向那少女,徐徐地说道:“三日后,我们会再来测试一次资质。血口白牙的话,我劝你还是少说一些,不然到时候,打的可不单单是你自己脸。”
那少女打量着宁尘,她有些意外,仿佛听到什么最好笑的笑话般,尖利地讥讽道:“你在威胁我?你是谁,在这临天城,你算什么东西?今天是我出门没看黄历么,怎么猫猫狗狗的东西总要在我眼前出现?”
宁尘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道:“我是林老的弟子,幼蓉是我的小师妹。”
“什么时候,林老头又收了一个弟子,啧啧。”
“这小家伙恐怕是外来的吧,并不知道战王炎家的怎样的存在。”
“林幼蓉的师兄,哈哈,当真有趣。”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人们议论纷纷,看着宁尘,大部分眼神都有着一抹轻视。
就在这时,坐在小门外的老者面无表情地看向宁尘:“六十八号,永生绝武。”
整个店铺忽然就安静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过了多久后,那炎家少女哈哈大笑起来:“永生绝武,今天可是让我大开眼界了,这等传说中才存在的废物资质,竟然还真的存在啊。”
她看看林幼蓉,又看看宁尘,眼中有着浓重的鄙夷。
“果然呀,废物总是要与废物一起的。”
目光最后落在林百川的身上,嘲讽着笑道:“恭喜你了林老头,有这么优秀的孙女,更收了一个这样优秀的弟子!”
林老头讪讪笑笑,没有说话。
“刚才你说,你们三天后还要来测试?”那少女问宁尘。
宁尘负手而立,他根本就无视了所有人的嘲讽,安静地看着少女,点头道:“是的。”
“你还说,会打我的脸?”
宁尘笑笑,不为在意地道:“是的。”
“有些人,总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更是认不清现实。”那少女讥讽道:“那好,三天后,还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到底怎样打我的脸。到时候,我会叫上少主一起来看,看看你们到底如何打我的脸!打我战王炎家的脸!”
“不过。”她冷笑道:“若到时候,你们的测试结果还如今天这般,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她指向宁尘:“尤其是你,我会亲手将你拍成粉尘。”
宁尘负手而立,淡淡一笑:“好的。”
……
……
从测试地出来,再回到庙堂小院,已是晌午时分。
三人一路沉默无言,更是满腹心事。
回到小院,林幼蓉直接钻进屋中,房门紧锁,林百川担心孙女,在外敲了半天门,屋内却没有回应。
花树下,宁尘悠闲的盘膝而坐,道:“让她静一静吧。”
林百川苦着脸来到院中,叹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丫头会这样的执拗,我虽然答应叫她修武,助她上紫云天门,然而幼蓉未经世事,不明白这世界天有多高,我却知道,她想上紫云天门,简直是痴人说梦,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尘轻靠花树树干,徐徐笑道:“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才是有意义的事。”
林百川脸上愁云密布,叹道:“有些事情,逞嘴舌之快只会给自己惹下祸端。今日,无论是幼蓉的资质也好,你的永生绝武也好,其实都无碍,天地广袤,人生一世,哪能都按自己的想法顺水而行。只要能活下去,延续下去,做个蝼蚁又如何,身为蝼蚁,便要有做蝼蚁的觉悟。”
他看向宁尘。
“千不该,万不该,你万万不该招惹的那炎家小辈。”
“那小辈是炎家一位长老孙女,身份虽然比不上炎燃少主,但却也不低,被她盯上,恐怕你到最后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林百川心事重重,似乎异常话多,他正讲着,却忽然听到些许酣声,低头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不知什么时候,宁尘已经斜靠着花树树干,睡着了。
林百川简直都无语。
要是换做其他人,包括他自己,在招惹到战王炎家这样的存在后,恐怕别说睡觉了,就是安静呆着都难以做到,可自己这位捡来的便宜弟子,竟然跟没事人似的。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性子真就如此单纯,还是怎样。”
林百川面色有些发青。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位来历有些神秘的弟子,其实从开始到现在,根本就从未在意过什么战王炎家。
他更不知道,眼前这位,来自遥远到天地尽头的归墟时代,他的先祖,林阁世家历史上最辉煌的无敌仙王,都曾只是眼前这位的抱琴侍女!
若真的较真,他的这位弟子或许只需一念,或许只需动动手指,别说战王炎家,哪怕灵天界这片天地,都将不复存在。
到最后,林百川望着宁尘,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端着步子回屋。
小院恢复宁静,阳光从花树缝隙中破碎洒落,靠着花树树干休憩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清澈的眸子自有一分深邃。
他站起身来,负手仰头望天,时间流逝,不知何时,原本蝉鸣鸟叫的小院忽然变得异常安静,仿佛与世隔绝。
“只有经历过风雨的磨砺,才能见得到彩虹呀。”
他徐徐叹息道,看向林幼蓉的小屋,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他脚下一步一步,不紧不慢,来到林幼蓉的屋门前。
目光所触,那原本紧闭着的屋门,缓缓无声无息的自动打开。
屋内,林幼蓉趴在一张木桌上,像是不自觉的昏昏睡去。
木桌上,放着那本林百川赐给的《归元决》,一本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修炼口诀,依稀能够看到,《归元决》上还有被眼泪打湿的痕迹。
宁尘挨着木桌坐下,随手拿起《归元决》翻看。
“果然有些粗劣。”
翻看几眼,他摇摇头,眼中有着几分感慨。
这《归元决》本身就是灵天界最普通,也是最大众化的修炼方法,连普通人平时都会买一本修炼,自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岁月无情,林阁世家竟然连传承都丢光了,后人只能修习这种武道心法,真是令人感到唏嘘。”
他摇头无语。
将《归元决》扔到一边,他看向林幼蓉,目光有些温柔:“你我有缘,你更是千柔的后人,本该无需受这样的坎坷,但我偏偏要你感受这段不堪,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真正成长起来,以后你自会明白,道心如我,有我无敌的意义。”
他眼中有一抹感慨。
“天赋啊,真是可笑,无数个纪元前,又有谁会想到,堂堂古琴仙王的后代,会在这万界的最底层,因为这等无聊的东西被人嘲笑。”
“我知你心中苦闷。小丫头,既然如此,你便好好记住今日吧。”
他负手转身,清澈的眸底渐渐变得混沌,一抹古老到永久的沧桑渐渐扩散开来。
“今日后,这万千世界,你走得,这苍天大道,你修得,这红尘之路,你可做主,这天地万物,或许你不会立于顶点,但绝再无人敢去嘲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