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暂时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我再告诉你。”他说。
我拧着眉:“这……这怎么那么像某部小说里的故事情节啊?”
“就是抄他的。”他沾沾自喜说:“想不到感觉还挺不错的……”
我啼笑皆非……今天的他真的很不一样,少了份漠然,多了份童真……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看着紧皱眉头的我,继续沉浸在武侠小说的片段里,对我说道:“放心,杀人放火,违背良心的事我不会叫你做的。”随即,他作故上下打量我一番,后不疾不徐地说:“因为你也做不来……”
时间匆匆流逝,不知不觉过了三个月,不知不觉踏入了冬季。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日复一日,忙碌的工作把我充实,甚至压得透不过气来;何亦宪的影子也逐渐从我脑海中淡化。
今天,当我看到最新出炉的《LivChic》,看到封面引入注目的标题:“三合一男人 何亦宪”的瞬间。他在我脑袋里沉睡的影子迅即被唤醒,思绪犹如跳跃的音符般再次谱出那夜的画面……
晚餐后,他坚持送我回家:“上车吧!把你载来这里吃饭的是我,你觉得我有可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回家吗?”
也许累了,也许困了。车上,我们彼此沉默,静静地享受着车厢里弥漫的音乐。
车子抵达我家楼下时,我开口致谢并准备道别:“谢谢你今天请我吃了一顿美味的晚餐。”
他轻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陪我吃了一顿愉快的晚餐。”略停,他若有所思地对我道:“你知道吗?今天的你,和我说话时再也没有开口闭口都是“何先生”、“何总”或“您”了。”
经他这么一提,我才猛然发现,是啊!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他不再用敬语了呢?我羞赧地连声道歉:“不好意思,真的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摆手,道:“不,不,不,这样挺好的。”他舒出口气,说:“你知道吗?我好久没这么畅怀了,大家见到我总是何总前何总后的………无论如何,我今天真的很开心,谢谢你。”
听着他语气隐约透露的一丝无奈,血液里迅速扩散的母性让我脱口而出:“嗯……下次要是没人陪你吃饭,我可以和你一起吃。”话一出口,我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瞥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我强装镇定笑着补充:“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刚好有空,外加你负责买单的话。”为着刚刚那句未经大脑的话,心底不停在责问着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无拒绝也没答应。他只笑不言的凝望我。
窘迫的我有种想逃离现场的冲动:“我该上去了。”说完,即伸手把车门推开。
“嘿!”他轻声把我唤住。
我凝住动作,抬眼望向他。
“你有到过B市吗?”他朝我问。
B市?我心顿时咯噔了一下。那是一个让我悲喜交集的地方……
迎着他眼瞳里的问号,我很想说有。可是,吐纳出来的却是口不对心的“没有。”我撒谎了,我知道。于是,我努力地使出微笑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怎么了?”
凝望我数秒后,他抿嘴微笑道:“没什么。夜深了,你早点睡吧!”
心理学家罗伯特弗里德曼曾说过“不是所有的谎言都是有害的。事实上,有时候人们撒谎只是为了保护隐私。这也是使自己免于受伤的最好途径。”对于这句话,我是深信的。如果小小撒谎可以避免触碰一个人心深处的遗憾和伤痛,撒谎应该可以被原谅,我觉得。
也许因为当晚他脸上看不见一贯的淡然和冷漠;也许因为当晚他多了份亲和力;也许因为铁板烧小屋暖烘烘的气氛;也许我们俩的心情都对了。我们聊着吃着,异常愉快。每每回想,问号和惊叹号总是交迭浮现,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有时候一顿饭吃对了,遥远的距离就此拉近。
回过神,即见杨珆坐在我身边:“默冉,你心不在焉,心神不宁,你恋爱了。”
我摇头否认。
“不是恋爱?”杨珆故意稍提声量。“那你就是偷懒。”
我拉住她胳膊,示意她小声点。“别胡说啊!我什么时候偷懒了?”
“我胡说?”杨珆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自己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她抬起手腕,指着表对我说:“你身在这里,心老早飞到外层空间去了。你呆坐在这里多久了你知道吗?脸上表情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我就差没拿个相机给照下来。”
我白了她一眼。
“啧啧啧,张默冉,我看呀,你是沦陷了。”
“沦陷?”
“爱情沦陷啊!”
这个杨珆,总是有层出不穷的词汇来形容爱情。
“快说,谁是征服者?”
听到“征服者”这三个字,一张轮廓分明、一双清澈淡然且坚定的眼神旋即隐隐约约像投影片般于我脑袋中闪过……
是他吗?他是吗?
见我不语,杨珆锲而不舍地追问:“你不说谁也没关系,但总可以告诉我认识多久了吧?你要知道,必要时我这个恋爱达人可以给你提供良方哦!”
杨珆除了是《LivChic》的记者外,她也是《LivChic》爱情急诊专栏作者。她凭着自己几段没修成正果的爱情经验,和闲来研读爱情小说与追看韩剧领悟而来的道理,开了许多药方给那些患了爱情急症,写信电邮进来求医的读者。讽刺的是,她的爱情忠告及建议很受读者欢迎,且反应热烈,求诊信件和邮件每天一封封不懈地捎进来。成了唯一一个除了大奖竞赛以外收到最多回响的专栏。身上恋爱达人的标签也由此而来。
“亲爱的,你真的想太多了。我只是在想这周末十大杰出衣着人士大典的事情而已。”是缺乏安全感的缘故,自己从来都不擅于分享心事,特别是敏感的爱情。
杨珆对自己的判断很是固执:“张默冉,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了?我看你真的是不想把我当朋友了。”
“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告诉我是第几级了?”她继续穷追不舍。
杨珆有一套“爱情进化论”。她把爱情归为四个阶级。G(Grade)1.牵手,G2.接吻,G3.爱抚,G4.上床。她认为每个阶段都有它的意义,不必循规蹈矩的进展,但都分别代表了每段爱情的成熟度与双方热恋指数。有些人直接从G4开始;有则好久都还是停留在G1.
“第八级”我回说。
“第八级?我什么时候写过这样多的级数?”杨珆拧着眉头问自己。片刻,突然小声地叫了起来:“啊!难不成你怀孕了?”
我没好气地再给她一个白眼,说:“是地震第八级。你有时间在这里诸多猜测,不如多花点时间去参与灾后的重建工程吧!”
杨珆鼓起双腮,不满地盯着我。
“快走快走,我还要继续忙我那十大衣着的事情呢!”我起身将她轻轻往外推。
把杨珆打发后,为不让自己多作思考,我赶紧投入工作。清楚知道,有些事情,想多了只会徒增烦恼。
个位度数的冬夜,只有一个字,冷。离开公司,天色早已入夜。身上的大衣仍旧抵挡不住冷冷袭来的夜风。两年前,为了方便上班,我在附近小区租了个小公寓,距离公司大约二十分钟步行路程。平常上下班都是靠着自己这双11号,也趁机让自己在忙碌的日子里做做运动。但是此时此刻,我只有想赶快回家冲个舒服的热水澡后,窝入被子里取暖的念头。
伸出手挥了又挥,却截不到一台出租车,是冬天又入夜的关系吗?生意竟然这么好……我裹紧大衣,双手放入口袋,加快脚步往前走。就那一刻,一台银色房车倏地在我身旁停下。
漆黑后车窗缓缓下降,一把浑厚的声音传了出来:“上车吧!送你一程。”
听着声音,我有点不可置信,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是他,竟然是三个月不见的他!带着惊异,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优雅一笑,简约吐纳出:“刚好路过。”
路过?是也好,不是也罢!此刻见到下午正想起的他,我心,不能自己地快速跳跃着……
看着我一动也不动站着,他再次开口:“上车吧!”
“哦……谢谢。”反应过来,我微笑回拒:“其实也不顺路,而且我家离这儿也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家小区,不管到高尚住宅区还是他公司位于的商业区都是不同方向。更重要的是,我害怕,害怕让他听见自己那不规律的心跳声。
“拐个弯就顺路了。”他说。
见我一脸犹豫,他干脆把车门打开。
车上除了我和他,还有前座安静行驶的司机。我努力按压住那怦然不停的心跳,害怕它在这不自在的沉寂空间被听见。
三个月不见,一切像似回到原点,却又彷佛另个起点。见一身西装的他,我打破沉默:“你刚下班吗?”
“嗯。”他简略地回答。
“我也是,呵呵。”说完,才发现自己还真白痴,他刚不就见到自己站在公司外截车吗?
“最近好吗?”他朝我问。
“嗯,还好。只是比较忙,忙着筹备这周末举行的十大杰出服装大典,我们《LivChic》是协办单位。”
他轻点头表示听见。
“你呢?最近还好吗?”
“还好,和往常一样。”
突然想起即要上市的《LivChic》,我对他说:“我们最新一期的《LivChic》,就是有你这一期,过几天就会上市了。今天下班前,我已经交待让人给你送过去了,明天你应该会收到。”
“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这是应该的。对了,冯特助他们也应该下班了吧?”
他凝视我,皱眉问:“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用尽员工劳力不眨眼的冷血老板吗?”
听到他的说辞,我笑道:“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起好像还未有机会正式谢谢他。上次你赶着去美国,来不及照相,他给我发你那几张照片,都很贴心的选了几张单色背景的。我们美编一看到,即刻就安下心了。你也知道单色背景方便她处理……”我其实还想说照片上的他真好看,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我相信杂志一出,仰慕你的人数又会大大增加了。”
“那你呢?”他开着玩笑问:“可有仰慕?”
抬起眼睛凝视眼前的他,黑色浓发、高挺鼻子、深邃眼光、一身黑色伦敦手工制西装,帅气俊朗。我深深觉得其实就这样看着他,也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我啊?早已经加入你的fans club了。”我俏皮地说,却也是说出心里真实的想法。
有时候透过玩笑的方式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并不是因为祈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以后没有再说的机会。
“为了你这句话,我请你吃饭。”他看着我说,好看的笑容同时在他那冷然的脸上绽开。
自从在《LivChic》上班以后,许多本来在银幕上看到的人物突然变成生活中常有机会接触到的人。俊俏美丽、优雅高尚、潇洒有型等等……各式各样的俊男美女也因此屡见不怪。可,困扰的是眼前的他竟然还可以散发着吸引自己眼球的魅力。是举手投足间那抹令人瞻仰的尊贵气质?是历经岁月洗练出来的自信与干练?还是隐藏在他那双深邃淡然眼神中的一丝清澈?
无论如何,因先前领教过他几次不容拒绝的霸气和有点无赖的“强逼就范”行为,纵然自己不打算接受他的邀约,但我还是决定只笑不语。
车子慢慢拐进我家小区,停驻在公寓楼下。司机下车疾步绕到我座位替我把车门打开。
“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我礼貌地朝他道谢后,随即下车。
“晚安。”他温柔地嗓音在我身后回传来。我没有回头,只是一步步地往前走,直到听见车子引擎启动离去的声音,我才轻缓地转过身子,注视着那逐渐远去的银色轿车……灰姑娘的梦哪个女生没有做过?只是美梦成真的又有几个呢?更重要的是每个梦总有醒来的时候。而成长往往便是那将梦敲醒的锤子。即将二十六岁的我早已过了做梦的年纪。他,对自己来说,只是个遥不可及、不切实际的梦。
转过身,我默默地往电梯方向走去,我想自己只不过是被他自信的风采一时迷惑才会出现慌乱心跳的情况。过几天吧!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我在心中对自己说。
“小冉。”蓦地,一把低沉声音从侧边传来。
朝声音方向望去,我有点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站在警卫室边的熟悉陌生人。“方毅?”
真的没想过,没想过旧情人还会出现在自己家楼下。我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突然很想见你,有时间谈谈吗?”他语气透着一丝恳求。
望着他被风吹散的头发、因冷冻而发红的鼻头和偏白的唇色,想必他等了有些时间,我不忍拒绝的轻点下头。
我们移步到顶楼的空中花园。天气很冷,但我还是没有邀请他到我家里的打算。
“有什么话赶快说吧!我有点累了。”虽然答应和他谈谈,但我口气也很淡淡。
“刚刚送你回来那位是你男朋友吗?”他关切地问。
我不自觉地拧住眉头:“你就只是想问我这个吗?”我有点不耐烦。“如果是这样我要下去……”
他把我接下去想说的话打断,口气郑重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我怔了下,好奇地凝望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说对不起?”
他凝视我,缓缓说:“因为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两年了,这句两年后才来的对不起,顷刻间让我震惊非常。但,我仍旧冷淡的说:“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对不起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深思道:“也许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
我默不出声,思忖着他突然出现并要求我原谅的原因。
半晌,他眼神诚挚地朝我问:“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不发一言地打量眼前的他,这是我认识的方毅吗?傲气的他在转身离去时,曾引用一部法国电影。《L’Annee derniere a Marienbad》(去年在马伦巴)里男主角说的一句话:“‘一旦说过的话既如同凝止的漠然石像,已然死去’,不会有回转的余地,发生过的事情亦是如此。我知道自己无法再要求什么。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离开后,我曾一个人抱着双腿在沙发上看了一次又一次这部在1961年拍摄的电影。尽管有中文字幕,尽管我看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到最后我依然没有看懂这部处于虚构与现实之间的叙事电影。
在发现他的背叛时,我曾伤心的问他:“为什么?”他也只是很酷的说了一句:“因为她总可以给我很多灵感。”呵呵,多么荒唐,原来我输给另一个女人是因为我无法给他灵感。
这就是方毅,这是我记忆里的方毅。以电影为生命,骄傲自信的方毅。此时此刻在这里恳求原谅的他太不像我认识的才子方毅了。
感觉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他继续道:“那天在高尔夫球俱乐部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高兴见到你过得这么好。今天我来这里只是单纯的想向你说声对不起,并没有其他的奢求,只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我依然目不转眼的注视他,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我惊讶地发现他憔悴了许多,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平静了许多。可是,背叛就是背叛,伤害还是伤害。如果说成长是将梦敲醒的锤子,那背叛就是谋杀一段爱情的锐刀。而持着这把刀的主人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被原谅呢?
想起了前几天在这里不经意撇见一盆裂缝的盆栽,我伸手指着它说:“发生过的事情就像裂了痕的花盆,如果这条裂缝可以缝合,我就可以原谅你。”说完,我头也不回的走出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