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实总爱与人愿相违,步出洗手间的那一刻。我竟然看见一个我一直努力想要从记忆中抹去的人……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方毅还是走到了我面前,朝我抿嘴微笑。
“还不错,你呢?”我淡淡地道。
“最近比较忙,忙着新电影的宣传。”他口吻有些客气,双眼却目不转睛望着我。“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你什么时候开始打高尔夫球了?”
我也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他。老实说,我也想做个成熟的人,可以从容坦然面对过去的人和事。可是,此刻我心还是细细地抽着,有点痛、有点疼……也许我还需要多些时间……
见我沉默不语,他轻唤着我:“小冉,朋友还在等着我,我得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转身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欲言又止望住我:“呃……那个……如果可以,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相信他一定忘记了,我们分手当天,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他一定不知道,这听起来那么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最刺痛我心的一句话。
让我惊讶的是,他竟还可以对我说“希望我们还是朋友?”,我想他大概也忘记了,两年前在我和他的双人床上同另一个人进行着一系列不忠举动的人是他吧……
背叛就是背叛。所有背叛过后的解释、无奈和弥补都只不过是男人为了减少心中的歉疚和降低后果的严重程度而做出来的无耻行为。
虽然知道不该哭,可是眼泪还是不听话的在眼眶中打滚。
沉浸在悲伤的我,完全没注意到走廊末端多了一个人,直到我抬起自己那雾蒙蒙的眼睛,才猛然发现有双深邃眼眸正紧紧地,在那里盯着我看。
谁来告诉我他站在那里多久?看到了什么?听到了多少?
“我只是来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帮忙,因为你好像在洗手间待了很久……”何亦宪缓缓地说
我有点尴尬的伸出手背将凝聚于眼眶中的泪水擦干,朝他走去,挤出一抹微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说完我一径直的走回餐桌,顾不得他有什么想法……
桌上热呼呼的鸡排早已变成冷冰冰的大鸡块。我的味蕾也像失去知觉般,所有嚼入口中的食物都只是一种味道,平淡无味。我低着头一边安静地切割着那冷却的鸡排,一边努力地调整自己低落的情绪……
“把食物都换新的一份。”何亦宪不知什么时候唤来了服务生。
闻言,我连忙抬头,摇头摆手说:“啊,不不不,不用,东西很好吃,这样就行了。”
“给我一双刀叉。”他对服务生说。
服务生快速地把一双全新刀叉递给他。接过刀叉,他伸出双手往我盘里的鸡排切了一小块,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咀嚼的同时他眉头微微蹙起,低沉嗓子发出不悦声音,不知道是在责备我还是向服务生投诉:“都软化了,还可以吃吗?”
服务生即刻连声道歉的收起我的食物。“何总您稍等,我们马上给这位小姐换新的。”
我望着他,霎时无语的望着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沉重的心情导致我吃什么都平淡无味,但是,我真觉得那鸡排并没有他说得如此难以入口。而且,我不想节外生枝,只不过是一顿饭,吃完就算,实在没必要那么“严格”。
“你很喜欢思考。”突然,他说。
思绪被他打断,我不自觉拧起眉朝他看。
他轻声说:“喜欢思考是好事。可是,随便在他人面前游魂却是不礼貌的。”
我安静地凝视眼前的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毕竟他也是一番好意。
“你一定是在想说“不过是一顿午饭,没必要如此挑剔”对吗?”他抿嘴微笑,口气却是自信的。
“原来我把想法都写在脸上了……”我轻扬嘴角自嘲地说。
他专注的看着我,口气认真坦诚:“其实,人生的乐趣在于因为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是坏事,也许是好事。在那以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善待自己,让自己以最好的心情和姿势迎接下一秒的到来。”微微顿下,他继续说:“所以刚刚那个对你来说的挑剔,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善待自己的一种方式。”
他说得那么自信,彷佛一切应当如此。
成功的人总可以把所有一切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因为他们成功了?
“那你是觉得我没有善待自己了吗?”
“你有吗?”他反问。
“你的成功让你可以把很多事情理所当然化,你的身份可以让你不费吹灰之力好好善待自己。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只不过是个小记者。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力所及的。所以,每一次遇到问题,我只能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心态去面对,去接受。就比如这次的采访,我只能像头小狗般向您乞讨一些时间来让我完成专访。何先生您说一,我就不可以答二。何先生您说来这里,我就只能来这里。”话一说完,我马上就后悔了……我想我是疯了,不管公事私事,我知道他都不是我应该、我可以发脾气的对象。
他默默地凝视我,似乎没有因为我说的话而不悦,继而开口道:“每件事情未到终点前都有转角处,可能一个,可能两个,也许更多,你要自己去找。”稍顿,他问:“你不是很想有多些时间和我进行专访吗?”
“嗯”我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给你个争取机会。”
机会?我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他双眼瞟了下庭院外的高尔夫球场,说:“这里有一个九洞球场,总长度为三千六百三十四码,标准杆为六十杆。我让你以六十杆为准,如果你在六十杆以内打完九洞,我会给你完整持续六十分钟,且时间地点让你决定。如果你多出一杆,每一杆扣减五分钟,直至你打完九洞。”
高尔夫球?九洞?标准杆?六十分钟专访?
他轻轻扬着浓眉,带着挑衅口吻问:“如何,有兴趣接受挑战吗?”
“小张,姿势又不对了,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背要挺,双膝稍弯七分。”老教练一面纠正我,一面用手中的球杆“戳”了我腰间一下。
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了,这个老教练总爱用球杆往那些姿势不对的学生身上“戳”。
“姿势美美,距离才会远远”他又开始他的教学口号了。“打高尔夫球,只有姿势对了,距离才会远。”
已经第三堂了,我还在重复着握杆挥杆的练习动作。那天,在何亦宪挑衅下,在毫无选择外加不服气情愫作祟下,我用了不到八秒的时间便点头接受了他的挑战。接下来,对高尔夫球一窍不通的我,逻辑性的找了教练,报了为期十堂的密集课程。每天下班后便匆忙地赶来上课。可是,已经第三天了,我还在挥杆的阶段。
“教练,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练球呢?”
老教练又伸出他手上的球杆往我肩膀轻“捅”了下,肩上的酸疼让我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挥杆下击的时候,球杆与球接触那一瞬间会因为顺势接触到地面,一股反震力量会立即传回手臂,技术佳的击球手会运用正确的动作让这股力量向前释放。但技术不佳的球手,尤其像你这种初学者,很容易就会让这股力量反震到自己。打一两盒球可能还没什么感觉,一直持续下去过不了多久背部就会开始痛。”老教练手上的球杆轻轻移到我左手上,一脸睿智地看着我说:“左手握杆是重点,只有掌握好左手握杆的两个支点才能轻松地把球杆提起来,当你左手可以轻松地掌控杆子的时候,你就会感受到杆头的重量。接着,你也就可以轻易地“产生”“挥杆速度”了。”他顿了顿,再用球杆 捅了我肩膀一下,说:“所以,你先把挥杆基础练好再说吧!”
瞅着眉头望着严厉老教练那逐渐远离的背影,我忽然意识到要在十堂课内突飞猛进,好像不太可能……
其实,姿势不美不重要,球打不远也没关系,在少于何亦宪订下的六十杆内把球打进洞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星期后,当我结束了十堂课。我才完成击球动作。可是,约定的时间已到,我站在这里,这样一个阳光清晰,这样一个天空蔚蓝,这样一个草地油绿上,正准备挥打挑战的第一杆。
身后何亦宪那道利如钢箭的目光让我感觉好不自在,昨天上课的情况更是加深我的压力,我每挥十次,总有六球只打到空气。肩膀的酸痛也在这时候毫不留情隐隐作疼,我手不知不觉地轻轻颤抖,我心也跟着直直抖嗦着……
闭上眼睛,暗自祈祷,这一刻,我不求打得远,只求把球打出去就好……
“带、转、移、放、跟、收”我边默念老教练教导的“挥杆六口诀”,边挥打草坪上那粒小白。
“啊,打出去了,打出去了。”小白球终于让我击中了!这是第一次,我自击球以来,第一次一挥杆就打中了!心底泛起的小小兴奋竟让我有点得意忘形,不假思索地轻欢出声,完全忘了身后的何亦宪。直至耳边传来刺耳的掌声和低沉的嗓音:“不错的开始。”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我羞赧地响应一声:“谢谢。”
何亦宪边朝我走近,边说:“张小姐,我很欣赏你做事认真的态度。”
突然的赞赏,让我有点莫名其妙。
望着我满载问号的脸,他解释道:“对于这次的挑战,张小姐你是肯定下了不少功夫。”
我抿嘴淡淡一笑,即不想承认也不想否认。
“你上了多久的课?十堂?”他问。
“啊?”他知道我上课去了?
他朝我笑着说:“你双唇刚刚一直在默念着“带、转、移、放、跟、收”,这是一般新手才需要也才会做的事情。”
哦……原来如此。没想到结果还是被发现了。刚刚稍散的羞赧再次回升……
“就为了完成采访而去上课。”他低头凝视我,道:“哪天,张小姐想转换工作环境,不妨考虑我们公司,我们公司正需要像你这样对工作认真非常的员工。”
“呵呵,呵呵,谢谢何先生。”这种情况,不管是褒是贬,是真是假,只能傻笑地照单全收。
“I am serious。”他认真地望着我用英文说。
被他郑重的神情疑惑了,我点点头回答:“嗯,知道了。”顿一顿,我问:“那……那,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他没有马上作答,默不作声望着前方的一片青绿,似在思索。
半晌,转过头缓缓对我说:“张小姐不用打了,我愿意接受你的采访。明天中午十二点钟,在我办公室进行。”
“啊?什么?”他到底是在搞什么?下战帖的是他,说不打的也是他!那我之前上的十堂课算什么?
他嘴角扬起微微一笑,对我重复:“我是说不用再打了,我决定接受你的采访,给你完整不间断的六十分钟。”
“为什么?”我依然摸不着头绪。
他淡然地说:“不为什么。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把话抛下后,他即转身迈步离开,留下一脸不解的我,傻傻地望住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秘书处,空气弥漫着一袭袭地尴尬。我坐在沙发上,干巴巴等了何亦宪近两个小时了。何亦宪一通电话都没有,秘书也完全联系不到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快接近三点钟,何亦宪仍旧连个影子都不见!
再等下去我就是白痴了……,心中魔鬼的声音已不断地对我吹打。一次又一次,他分明是存心的。这边厢说愿意接受访问,那边厢却推三推四,真是过分过分!我的理智和感觉早已连成一线,开始质疑他是不是存心要耍我,让我再一次白忙一场……
心里不停在嘀咕的时候,坐在对面的秘书瞥了瞥手腕,语气抱歉的朝我说:“张小姐,不好意思,我得去用午餐了。你需要我帮你买些三明治或其它什么吗?”
我深深觉得自己又再一次被何亦宪忽悠了。站起身我向秘书道别:“谢谢你,不用了,我想我不等了,待会儿何先生回来,麻烦你帮我对他说专访有机会再约吧!”
秘书礼貌地点头答应:“好的,等何总回来,我会帮你转达的。”
站在电梯门外等待电梯上来的那一刻,我脑海里的抱怨声依然持续不断,魔鬼声音满腔怒火的说着:何三有,待会电梯打开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不然就有你好看!
偏偏事情总是这样,在你放弃的时候出现转机;而故事也总是喜欢这样发展。“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何亦宪卓然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我愣了下,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看到我,立刻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瞟了手上的Bvlgari名表,道:“如果你还有时间,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访……”
“不用了!”我不悦地截住他。已经是第几次了?我真的受够了。“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被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你的时间是金钱,我的时间就可以拿来浪费吗?”我把手上那被我握了整个下午、写满了想访问他的问题的笔记本大力地塞到他胸前,气愤地说:“一次又一次的忽悠我,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我不会也不想再采访你了,再见!”彷佛知晓我在生气,电梯门在这时候非常适时地打开,我怒气冲冲地踏入电梯。转回身,按了按按钮,电梯门阀逐渐延伸关闭,透过越变越小的门缝,我看见何亦宪神色阴郁,轻蹙眉头地凝视我,还有他身后秘书一脸错愕,不可置信的表情。
电梯轿厢内,一个人的我望住镜子里反射的自己,双眉紧拧、眼神冒火,生气的模样全都写在脸上了。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砰”在作响……原来骂人也需要勇气的……
好久了,我突然意识到,自从出来社会工作以后,自己好久没试过大声且毫无遮掩地说出心底话了,更何况是大大声地骂人。是残酷现实的社会把人的勇气逐渐消磨;抑是人越长大,顾虑的事情越多,胆子也就越变越小了呢?平常工作时自己总是努力的把情绪安抚、把不满压抑,一直紧记着爸爸常挂在嘴边的“忍一时风平浪静”,为的是可以安稳地守住饭碗,可是这一切会因着今天而改变吗?
整件事,我始终认为错不在自己,但每天仍旧会带着一颗战战兢兢的心回到公司。如果没记错,这好像是入行以来第一次没有完成的采访。
我完全无法想象戚芸芸知道事情后的反应和结果。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倘若我因为这样被fire掉,我决定把何亦宪的手机号码放到色情网站去!
最后,我决定向戚芸芸坦白。一开始,我不安的以为何亦宪会主动向戚芸芸投诉。可,意外的是,他并没这么做。几天过去了,戚芸芸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一如往常正颜厉色给我交代工作,毫无任何异样。
我想,何亦宪他一定是等待着我主动上门道歉吧!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继续做梦好了。那天,在电梯轿厢内我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对这个三番两次作弄我的何三有鞠躬弯腰的,重点是我坚信自己没有错。
“进来吧!”戚芸芸的声音突然从门另一端传来。
“你在门外徘徊很久了,有什么事吗?”总编的位子果然不是白坐的,坐在房内,对房外的事情却仍旧了然于心。我确实在门外揣摩忖度了一阵子,构思着一段让整个事件看起来没那么严重的台词。可是被她那么一问,原先设想好的对白忽然烟消云散。“那个……那个……关于……何亦宪的专访……我……”我支支吾吾。
戚芸芸像似记起什么似的说:“哦,那篇专访吗?我今天早上刚看完,本想下午对你说,我很喜欢,内容真实且自然,很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你做的很好,继续加油。”戚芸芸把桌上几张稿子递给正听得一蹋胡涂的我。“但,有些词语还是可以加以修饰。”
我无法置信地望住戚芸芸交给我的几张稿纸。这几张打印出来的纸张,竟然……竟然是何亦宪的完整专访。我双眼迅速的把文章扫描一遍,排版整齐、回答完整。而且,问题全和我写在笔记本上,准备访问何亦宪的一模一样!顷刻间,一股莫名地激动在我心中浮现,脑袋更是涌出许许多多的问号,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总编,这……你……我……这……这不是我的稿子啊……”太混淆了,我的脑细胞全然无法组织出完整的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