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会着急,但急也没有用,孟青云盘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入定。会想起师父,会想起老大,还有他十几个兄弟,和无数死难的抗联战士。想早日报仇,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竟然开始神神叨叨。
越想越急,肌肉紧绷起来。他心里明白再这样下去会出事,但就是控制不了,越来越急躁的心。是因为身体虚弱,煞气在反噬!?一切都是心里的执着在牵动,他默念佛经,试图平复自己的心。
有人敲门,“呆呆”没反应,是熟人。潘玉看了一眼孟青云所在的房间,走上前去开门。是杜锋,她丈夫本家的大哥,也是她的同门师兄。平日里在平城各地做些小买卖,交友广泛。昨天她送王缘所用的马车,就是问他家借的,当时他不在家。
“师兄?进去坐。”潘玉还是习惯叫他师兄。
“嗯。”
二人进了正房,先到她公婆所在的房间,三个灵位前上了三注香。会有些悲伤,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如今就只剩她一人。却也是闭门不出,整日把自己关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也有些时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憋出病来。
“小师妹,平时多出去走走,别老呆在家里。”杜锋说。
“嗯。”潘玉应了一声。
可是她有能去哪?村里的三姑六婆都说,她是个不祥的女人,结婚几年硬是没下一个蛋,现在还克死了她丈夫全家。比较正派的人家,又嫌弃她有个汉奸娘家,多是来看一下,过过面子。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唯恐避之不及。
“要不你再找一个吧。”杜锋突发奇想说,这也是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
“啊?”
“我是说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家里总要有个男人,杜家这一脉也不能断了香火。咱们不是大户人家,没有那么多说道,只要入赘就行。”虽然杜锋也会觉得,他二叔们还尸骨未寒,但现在最难过的是未亡人。
年轻的未亡人,他很清楚在这个封建保守的社会,是怎样的举步维艰。不说孤立,就是男人们无休止骚扰,也会让她战战兢兢。虽然她有些功夫,但毕竟还是个女人。杜锋也算看着她慢慢长大,他不忍心在旁边无视。
“呃,……。”潘玉不知道要说什么,心里却一直在想一个人。
“师妹,不用担心。到时我请师父出面,凭师父的声望,别人不会生什么口角。”杜锋又说。
“师兄,莫要再说,现在讨论此事为时尚早。”潘玉脸颊一红说。
“好吧,听你嫂子说你昨日用了马车,是出了远门?”杜锋言归正传说。
“嗯,去送了我一个朋友。”潘玉说。
“这段日子上阳镇会很乱,要是再出门师兄送你,路上好有个照应。”杜锋说。
“乱?因为鬼子炮楼的事儿吗?”潘玉问。
“嗯,也不知道哪路的好汉,单枪匹马端了鬼子的炮楼。杀了百十号日伪,鬼子的军官也死了好几个。便衣队的黄二喜被生生揪了一只胳膊,还有潘军怀……。”却想起什么,戛然而止。
“师兄继续说,那个人跟我没关系。”虽然表现的很平静,但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被削了一只耳朵。”
潘玉的肩明显一松,虽然他现在是汉奸,但他更是从小疼爱她的父亲。有种关系是割舍不开的,那就是亲情。
“据说此人的枪法是百发百中,功夫也是了得,身轻如燕,刀法狠厉。黄二喜等三人围攻,也能占了上风。炮楼一战,已在上阳一带传为神谈。”杜锋说。
潘玉平日深居简出,只是知道炮楼近来不太平,却不知炮楼一战如此惨烈。更不会猜到孟青云是单枪匹马,原以为他会有组织,却不想他是在孤军奋战。平城一战后谁都没有勇气,在一潭死水的上阳一带再放一枪。毕竟拳头打不过枪炮,胳膊拧不过大腿。
在杜锋的话语里,她听到了激动。来自民风强悍平城人的激动,这将预示着一场轰轰烈烈的上阳抗战要拉开帷幕。从某种程度说,孟青云打响了上阳抗战的第一枪。却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强,就是那样一个儒雅的人,手里会沾那么多血。
“鬼子现在正撒开网,大范围的搜捕他,成片的日伪到处可见。据传他受了伤,也不知是否能躲过此劫。”杜锋有些忧心的说。
“师兄不必担忧,吉人自有天相。”潘玉说。
“嗯。对了,伪军可能还会来搜查,切莫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杜锋说。
“嗯。”上午的时候,潘玉就听到村里的杂乱,想是伪军又在搜人。却没有进她家院子,多是康肉肉所为。
“放心,二叔他们的仇,师兄一定会报的。”杜锋临走时说。
潘玉将杜锋送出门,进了院子还会想他临走时坚定的眼神。他们要反抗!看似波澜不惊的上阳一带,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已经开始暗流涌动。她也想加入他们,虽然自己只是一个女人。不由想到孟青云山上那个拿着手枪的同伴,是那样英姿飒爽,她也不是女人么?
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就推门走了进去。孟青云端坐在床上,手上结着印,是在打坐。嘴里却念叨着什么,没有声音。她进门的一瞬,情绪却激动起来,念得越来越快,胳膊上脖子上青筋暴跳。
“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潘玉眉心一跳,这莫不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她也是第一见到。一时不知道怎么办,走了上去唤了孟青云几声。睁开的却是一双血红的双眼,满是仇恨,极是狰狞可怖。与其之前和善干净的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潘玉愣住了神,一时接受不了。
“快走!”嘴角挤出两个字。
“啊?快说,我要怎么帮你。”潘玉醒过神着急的说。
孟青云出手了,就像爆发的小宇宙。原地起身就是一式朝天膝,潘玉用双手一挡,还是被顶飞了出去。四平八稳地站在了屋子中间的圆桌,刚站定又迎上了孟青云紧接而来的正蹬腿。这是要掀她家房顶的节奏,被踹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后面的高墙上。跌落下来,身下的桌子被砸成几段。
要不是那头藏獒及时冲进来,潘玉肯定会被孟青云紧接的一腿,直接送到西方极乐世界。它残暴的咬住了他的腿,孟青云的拳头紧接着就过去了,朝着它的脑袋。潘玉闭了闭眼,不能接受即将要发生的一幕。
快碰到藏獒脑袋的时候,他的拳头却顿了顿,犀利的拳风却把硕大的藏獒带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院子的地上,一动不动,不只是真死,还是晕了过去。
潘玉却没有看到孟青云的停顿,反身而起立志要与他拼命。拔出了他送她的中正剑,唰唰唰就迎了上去。却不再跟他硬碰硬,利用她身体的柔韧,贴身攻击。孟青云就算身法再灵活,也比不上女性的先天优势,再加上他现在身体僵硬,竟奈何不了她。
让潘玉没想到的是,只感觉身体一麻,被崩了出去。暗劲!心中不由一凉,看来自己今天注定要香消玉殒。就是不知他一直这样下去会怎样,算了,不想了,……。按孟青云直打直进的套路,他应该是给她一拳或一脚,但他却握住了她的脖子。对,是握,没有用力,却不让她逃脱。
她闭着眼流下了泪,委屈的泪,为她的“呆呆”不干,为她自己不干。许久许久,她睁开了眼。他的眼神平和了下来,只是肌肉还是紧绷着,原来的伤口周围眨眼间渗出大片的血,嘴里还一直念叨着:“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潘玉试着动了动,他放开了握着的手,只是胳膊还停留在原地。她拖着浑身疼痛的身子,走了上去,顺便在他抬着的胳膊上抹把眼泪和鼻涕。
抱住了他,母亲般安慰的拥抱。奈何身高的差距,倒成了她依偎着他。抚着他紧绷的后背,慢慢往顺捋他的气,大人都是这样哄激动小孩儿。
“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别怕,不是还有我吗?”潘玉说。
……
深夜,伪军又来搜查。碍于康肉肉和潘家的情面,他们也只是将能藏人的地方又查了一遍,就匆匆走了。而孟青云当时就躺在床上,拉着床帘,潘玉坐在床边。虽然上令严苛,也只是照照床底,没敢深究。
孟青云自从情绪稳定睡过去后,就没醒。潘玉拉开床帘,灯光中,看向了那张冷毅的脸。很安静,就像一个睡着的小孩。肯定是她上辈子欠了他的债,这辈子救了他,还要挨他暴打。好在她的“呆呆”只是晕了过去,不然定要他血债血偿。
就是突然特别想摸一下他果敢的嘴唇,也会很柔软,不由怦然心动。尔后开始矛盾起来,感性和理智做着激烈的斗争。最后还是感性略胜一筹,于是俯身在孟青云唇上啄了一口。
最后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起身坐下,坐下起身。会觉得这份爱恋来得太快,其实有时候有些事有些人来得就是那样突然,只是他们来得太快走得也太快,没抓住而已。就说她与她的丈夫结婚前,也才只见过匆匆一面。
也是为了方便照顾,总不能让她一个带伤的人,大晚上跑来跑去。于是潘玉吹了灯,趴睡在了床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全身的不舒服,狠了狠心,躺在了床边。
迷蒙间,她感觉自己翻了个身,差点掉下床。却有一只胳膊抱住了她,潘玉很确定那不是她自己的。而且她还枕着一只胳膊,也不是她自己的。终于她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怀里,温暖宽阔,慢慢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