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约莫了解了事情的缘由，无非是山本凭空臆测之事。纯属无稽之谈，她怎么就没见过什么身材壮硕之人。再看那画像，十分笼统，根本就无法断定其人。可偏偏就是这样模棱两可的东西，却和杜锋真有点相像。也不是没有缓和的余地，潘玉相信只要康肉肉愿意，能有上百种给杜锋开脱的方法。因为他是流氓，这个社会的道理本来就只会在无赖手中。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因为我是个汉奸。可我是汉奸怎么了？这就是现实。平城保卫战做了个什么，三千虎贲全军覆没；你们一向敬仰的大师兄做了什么，鬼子整整在城里祸害了三天，多少男女老幼受到了牵连。他倒是壮烈了，成了全民英雄，连鬼子都忍不住给他立牌坊。可怜了我那表妹夫啊，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说到这里康肉肉不由有些得意，得意自己当时没有站错队。
潘玉虽然义愤填膺，却也只是往紧握了握剑。没有说话，毕竟现在有求于人，跟一个无赖也没有道理可讲。康肉肉心中却暗流涌动，他就喜欢潘玉这样气鼓鼓的样子。想要发飙，却还得克制，小人得志果然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这就是现实，大杨树村以前不是很横吗？现在一听鬼子，不照样抱头鼠窜。当年清军入关，也有许多人被骂为汉奸，可是后来呢？满人统治了几百年。怎么没人反抗了？怎么没人当英雄了？所以我要是汉奸，咱们祖辈一拉子都是汉奸。”康肉肉强词夺理得说。
实在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潘玉伸手灌了杯酒。呛了一下，康肉肉欲上去动手动脚，被她冷冷得推开了。康肉肉狡黠一笑，又给她酒杯里添上了酒。
“这就是现实，当年姓杜的要不是家境好长得帅，你会嫁给他？而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一个被唾弃的汉奸。”康肉肉无不悲伤得说，这份悲伤不是装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潘玉原本是个传统的人，年轻时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嫁入杜家，潘家长辈也多是看重其家境殷实，谁都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出门后过得好一点。
康肉肉从小就对她有意，潘玉也知道。却无太多感觉，当年少不更事，现在想来多是对他无意。康肉肉也确实是在她嫁人后开始堕落，婚姻本身就是自私得，有人欢喜有人忧。
“表哥，浪子回头金不换。”潘玉说。人没有天生就坏得，听其话语确有悔过之心。
“好了，言归正传，想放杜锋也可以，但我需要上下打点一下。”虽然康肉肉也会对那声许久未听到的“表哥”颇有感触，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社会也永远只会是实力为尊，没有实力，其他所有都是空谈。
“嗯，钱不是问题。”潘玉也不指望他可以立地成佛。
“嗯，来，跟表哥干一杯。”康肉肉最厌恶别人财大气粗的样子，即使是他的表妹。
“嗯。”潘玉拿起了酒杯，心里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潘玉从刚才就感觉不舒服，有一种发软的感觉，以为是喝了点酒的缘故。身体满满敏感起来，她才察觉到不对。抬头，康肉肉在叫她，开始晕眩起来，但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狡笑。只是没想到他会下作到这种地步，用最后的力气掀翻了桌子，却跌倒在了地方。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还有给我看好门，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如有闯入，就地枪决。”康肉肉朝着听到响动跑出来的二狗子们说，然后关上正房门。
“是。”二狗子们一看那阵势，他们懂得，于是邪笑着应声齐刷刷的喊道。
康肉肉抱起了躺在地上的潘玉，她还保留着些许意识，小粉拳一个劲儿得朝他抡。却是没有太多力气，反而弄得他心脏剧跳。急不可耐，路过马灯的时候，还是觉得吹了比较好。房间一黑，就是听到身后有些许响动，一转身，是窗户被吹开一角。
潘玉还在不停地扑腾着，他就喜欢这样的小野蛮。但更期待她待会儿的温柔如水，会想起她往日的无情和清冷，今晚以后，看她还有何颜面在自己面前耍酷。而他也不会留情，他迫切得想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辣手摧花。
却不想想着想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孟青云接住快要着地的潘玉，一脚将昏迷的康肉肉踹到了床底下。响动却惊到了二狗子，孟青云抱着潘玉躺到了床上。本是可以做得无声无息，但他要接住潘玉，就不能管摔倒的康肉肉。
“老大？没事吧。”一个二狗子在窗外问。
“滚！”虽然孟青云的口技不怎么样，但这个字谁骂出来，都是一样难听。
却没有滚开，几个在窗台下趴起了墙角，孟青云也是郁闷到吐血。虽然孟青云不会把这二十几个伪军放在眼里，但他怕连累到潘玉，连累到这里的无辜村民。苟延残喘虽不是个活法，但大多数人会那么活。在东北时就有许多人受到了他们的牵累，虽然别人不会那么说，但心里还是会怪怨到他们。
“热，热，热，……。”
也是奇怪，自从到了孟青云怀里，潘玉就不再折腾，或许她已经失去了主观意识。只是一个劲儿喊热，却会拉扯孟青云的衣服。好吧，孟青云也会特别想说，他也还是比较喜欢她的小野蛮。
孟青云听着窗外的动静，那几个二狗子却没有丝毫走得意思，还会讨论，还会低声调笑。潘玉却啃上了他脖子，啃得他心里直痒痒。有心给她一拳，他很忌讳别人在他做事时打扰他，却没忍心，或许是不舍得，他心中一动。
身子轻柔似水，体温却高了起来。孟青云也是头一次见识这种下作的手段，忍不住想她会不会像小说里那样爆体而亡。没有办法，一时慌了手脚。她却毫不犹豫地咬上了他的唇，这是潘玉最后的意识。
满月，月色极佳。可以看到天空中的朵云，银光下，显得是那样的安静祥和。瑟瑟凉风，带着缕缕秋意，吹动着已经低了头麦穗，引起了一波波带着诗意麦浪。田里的昆虫也不甘寂寞，准备在这夜色里，抓紧排练它们最后的交响。
那是孟青云第一次下河玩水，他一向是个安静的孩子，在父母面前从来不疯玩疯闹。这年他被父母送到了祖父家，从出生他祖父都没怎么见过他这个孙子，实在有些不像话。所以打算多留他段日子，这一留就是大半年。
于是年幼的孟青云开始枯燥的学习，和漫长的等待，等待他父母将他接走。或许是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了那份孤独，到现在都还会记忆犹新。这时一个萌懂可爱又漂亮的小天使出现了，开启了一段他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有些羞涩，小男孩儿会很在意小女孩儿看到他的秘密，小女孩儿却不会很介意。她很精奇得看着小孟青云跟她的不同，还会想揪一揪，但他躲开了。她暴跳如雷，对孟青云是一阵儿啃咬，以显示她大姐大的权威。
孟青云虽然年纪小，心理年龄却比普通孩子大太多。他会觉得她很萌，任由她啃咬。对于孟青云不疼不哭，她也很无奈，毕竟是自己的小弟，也不能拳脚相向。于是拉着平时最听话的孟青云走到了河边，这也是她第一次偷偷来玩，一个人下去有点怕。
温暖中带着些许冰冰凉，这是那河水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现在，孟青云也会时常想起当时的那种感觉，美妙到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样的放松，那样的柔软，那样的动听。
是她！？孟青云突然想起了，他从祖父家离开时，那个小泪人的名字。小马尾，柳眉黑眸下，是一张哭花的俏脸，追了他们一路。不由悲从心来，竟然涌出许多眼泪。最痛的不过是儿时的离别，不管过多久，还是会被那稚嫩的疼痛触动。
小孩儿偷偷去河边玩水，是一件危险的事儿，果然小女孩儿喝水了。长这么大也没一次喝那么多水，后来小女孩儿这样说。同样不会游泳的小孟青云，却是死死得抱住了小女孩儿。喝了同样足够的水后，“哗！”得一下站在了河心的水面上，……。
啧啧声响，就像猫在饮水。二鬼子们会心邪笑，却不由郁闷，今天他们老大实在是不给力，一点都没有混混的作风。倒像公婆房下不敢声张的小夫妻，扭扭捏捏，一点都不痛快。倒是持久，直到后半夜，最后一个离开的二鬼子也没等到精彩部分。
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住那样厚重的想念，只能选择淡化，或者彻底遗忘。一场重病之后，孟青云只能将那个小女孩儿，深深得掩埋在心底。慢慢模糊，直到彻底忘记。后来他母亲偶尔会提到，却是越在意越无法想起。
但他经常会做一个梦：一个小女孩儿在后面追他，可以听到她在哭，却看不清样貌。跌倒，趴起，又跌倒，又趴起，再跌倒，再趴起，……。孟青云的心都在流血，可是他怎么也停不下来，急得哇哇大哭。
“青云？青云？”是老大在叫他。
“嗯。”孟青云应了一声睁开了眼。
却见身前围着一圈子的人，棉衣棉帽目瞪口呆得看着他，是他的兄弟们。只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在恶劣的天气下结起了冰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