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蝉鸣回荡四野。
王威廉睁着眼睛,静静的躺在劳改营唯一一间宿舍的木板床上,今夜似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这里原本是金大奎的宿舍,介于他的到来,金大奎只能灰溜溜的让出床铺,去窝棚里和劳改犯们挤着睡。前天一幕幕诡异惊悚的画面,面目狰狞的女鬼,杀气冲天的黄皮子,沾身即死的腐尸虫,依旧萦绕脑中久久难以平复。这个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的冥器商人,数十年来也不知见过多少古墓,出手过多少宝贝,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原来离自己近在咫尺。
月光从天花板的破洞里落下来,洒在身上似乎有些微凉,王威廉裹了裹被子,轻叹出一口气。如果说金大奎是要钱不要命的主,那这个英国人就是对生命完全没有概念的人,眼里心里所看见的,追求的,除了金钱还是金钱。现在,他心里虽然怕的要命,可还是盘算着明日怎样下墓。昨天,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金大奎的时候,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拒绝,他没想到这个要钱不要命的中国人忽然开始惜命,虽未言明,可言语里满是怯意。不过,他太了解金大奎,也太了解这种人的性格,只要开出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和价钱,那么一切事情又会顺理成章的进行下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想笑,这种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感觉十分美妙,的确值得笑一笑。
风急了,吹过漏风的木门发出“吱呀”低响。王威廉起身想去关门,只觉一阵劲风卷上面门,不由得眯了眯眼。下一刻,门竟然自己开了。门一开,就像瞬间打开了地狱去往人间的通道,凛冽的夜风伴随着深更的浓雾和漫天的黄沙不住的飞灌进来。王威廉逆着夜风想去关门,不料这风的力道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脚上有如被灌上了铅块,勉强走了两步之后,再也无法寸进。他觉得很奇怪,三伏天的夜里月朗星稀,又是从哪里无端端吹来这样一阵怪风?风渐缓,浓雾几乎弥漫了整间宿舍,久久不散,在一片白茫茫的朦胧之间,只听得一个悠远绵长的声音缓缓道:“威廉,我虔诚的信徒啊......”
隔着浓雾看去,王威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与门同高的“十”字,隐约还能看出一个人的轮廓。他下意识的握住了脖子上的十字架,试探问道:“你是......”
那诡异的十字不但会动,还会说话:“哈利路亚,我虔诚的信徒啊,你每日将我挂在胸前,难道认不出我的模样吗?”
王威廉不敢相信的瞪圆了双眼,只见那十字前居然站着一个人,赤着上身,面容模糊不清,浑身上下散发出着淡淡白光,仿佛是踏着月光从天上走下来的。准确的来说那人双脚皆被绑着,看起来,好像完全被钉在十字上。
王威廉“扑通”一下跪将在地,一手握着胸前十字架挂坠,一手在额前、两肩、心坎各是一点。末了,十指交叉,虔诚的握在身前,用一种近乎崇拜的语气缓缓道:“主,是您吗?真的是您吗?”
十字上的人虽近在咫尺,声音听起来却很遥远,仿佛有人正在天上和人间对话:“威廉,我虔诚的信徒啊,你既奉我为终身的信仰,为何要犯下这般罪过。难道,竟将宽容和仁慈都抛诸脑后了吗?”
王威廉心里不由得“咯噔”一颤,即刻闭目额首,默念开来:“宽容仁慈的主啊,请宽恕我愚昧的罪孽......请宽恕我愚昧的罪孽......愚昧的罪孽......罪孽......”
十字上的人好像在叹息,充满了无奈和惋惜:“威廉,我虔诚的信徒啊,我知道心中仍有不甘。可是,既然是黄土里的东西就应该让其长埋地下,你又何必执着,自堕苦难呢?”
王威廉闻言,心中不禁诧异,心想他是如何知道我的想法,难道当真是耶稣显灵?随即将身子躬的更低,缓缓道:“宽容仁慈的主啊,我已知罪,请您指引我脱离苦海的方法吧......”
十字上的人缓缓抬起一根手指,直指西方。
王威廉痴痴的看着,问道:“宽容仁慈的主啊,信徒愚昧,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走!”十字上的人悠然说道:“回来时处,行该行事,做该做人。”
“是是是,信徒明白了,信徒明白了......”王威廉立时冲了出去,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不多时,就听见停在门外空地上的卡车发出阵阵轰鸣之声。
后来,据知情人说,王威廉回到英国之后彻底洗手不干了。把这些年挣下的钱全部捐给了教会,自己则在他的家乡,一个叫伦敦的地方,寻了一间不起眼的教堂,做起了牧师。他这一生活到了一百零三岁高龄,死的时候数十万居民把教堂围了个水泄不通,手上都拿着一支矮矮的白蜡烛,低着头,流着泪,悼念这位他们心中本世纪最伟大的牧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回说当时,待得卡车卷起的尘土完全消失在小径尽头时,从十字背后忽然探出半个贼头贼脑的脑袋,居然是就木,正一脸坏笑的瞧着十字上的人,说道:“演得不错,等从这里出去,我看你可以去文工团寻个营生。”
十字上那人似乎早已不耐烦,手脚同时发力,挣开绑在架子上的藤蔓,不时拍掸着满脸满身雪白的石灰粉,咒骂道:“妈了个巴子,俺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罪!”
只见,此时叶德财的脸白的就像京剧里的曹操,正一脸哀怨的瞅着就木:“俺就奇怪了,干啥非让俺光着身子?难道,外国神仙都不喜欢穿衣服?”
就木作势深思,过了一会才缓缓道:“你想啊,人家毕竟是神仙。神仙多厉害啊,不会像凡人一样怕冷怕热,自然不需要穿什么衣服咯。”
“原来是个这!”叶德财想了想也觉得挺有道理,连连点头。
就木见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不由得仰面大笑起来,笑声伴随着夜风传的很远。不过,王威廉是听不到了。
——
(继续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