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源于一段信息。
那段信息搅乱了他的生活,夺走了他的血亲。
两年前,他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却已经太迟。
晴朗的夜空下,谢钦站在街道上,环顾四周,老旧的居民楼,破败的路面,昏暗的路灯……他原以为自己会有熟悉的感觉,然而,这里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偏僻地区。
“老王,”他头也不回地问,“就是这里么?”
他身侧的国字脸汉子应道:“没错,上次我们就是在前面的十字路口遇袭的。”说着看了一眼谢钦左肩的长方帆布袋,感慨地说,“看到你的扮相,我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谢钦没有说话,他背对众人,老王看不到他的表情。
老王转头看看身后的六个弟兄,叹了口气:“那时还有二十四个弟兄,如今,只剩下哥几个了……世事无常啊。”
“……不打算再招人吗?”
老王摇摇头道:“干我们这一行不再人多,要的是过命的弟兄。”
谢钦点点头,道声:“节哀。”
“呵,干我们这一行,就是在刀口上舔血,生死早就看淡了。”老王嘿嘿一笑,环顾身后弟兄,几人露出自得神情。
一行人沿着街道快步前行,很快走到了十字路口。
老王蹲下身来,扫视地面,自言自语道:“上次厮杀的痕迹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粗豪的声音有怅然的意味。
“还有没消失的东西。”谢钦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地说。
眼角余光扫到什么东西,谢钦侧头一看,顿时浑身剧震。
他看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两三个纵跃翻到围墙那边去了。
老王站起身来,看到谢钦瞠目结舌的样子,抬手去拍他的肩膀,嘴上问道:“你怎么了?”
……是我太累了。
谢钦紧闭双目,用力摇头,再次睁眼时,神情已恢复如常,拂掉老王的手,淡漠地说:“没什么,该走了。”转身迈步前行。
老王在他身后说:“上回那小鬼神秘兮兮的,说要找一个作坊,你能多透露点么?”
“是‘诡手画师’的作坊。”谢钦边走边说。
老王一愣:“诡手画师?就是江湖传闻的那个奇葩画画的?”见谢钦走了,忙赶上去,追问道,“找他做什么?”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谢钦的回答,老王不由摇头,心说就卖关子这点来说,你们倒是不相上下。
一行人继续前行,不一会便看到一片棚屋。
“是这里了。”谢钦道。
“这里?”老王露出惊讶表情,“诡手画师会住在这种地方?”
“你刚才不是说他是江湖传闻中的奇葩么?”谢钦径直走了进去。
老王看看那些棚屋,若有所悟:“看来传闻也不是全错。”快步跟上。
一直走到深处,谢钦掀开晾衣绳上的衣服,在小巷尽头的一扇满是铁锈的大门前站定,转头一看,见老王等人双手自然垂于身体两侧,这是抽刀的预兆。
谢钦道:“这只是一次夜访。”说罢推门进去。
门都不敲是哪门子的夜访?老王暗暗摇头。
众人走到门内,里面是一个很小的院落,满地都是杂物,老王一看更蒙圈了:水桶、泡沫板、成袋的易拉罐……这到底是画师还是收破烂的?
谢钦视若无睹,走到小门前,又不敲门便进。屋里很黑,就着月光,能看到角落有一张床,一人正趴在方桌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长裤。谢钦进来,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睡熟了。
谢钦上前一步,正想说话,忽然看到那人的背后耸立着一个细长的东西,不由一惊。
这时,老王等人迈步而入,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惊,几人立刻分散,到处察看。
谢钦走到那人身后,只见他的后背上插着一支弩箭,箭头没有透体而出,正中要害部位,已经死透了。
弩箭杆上卡着一个扁平的小东西,谢钦想凑近看看,老王低声喝道:“别动,小心陷阱!”
谢钦摆手道:“箭上有东西。”弯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枚铜钱,正德通宝。
谢钦神情一变,立刻挺起身来,只觉浑身的血都冷了。
“怎么了?”老王问。
谢钦沉声道:“血孔方!”
老王一愣:“什么?”
“杀手结社血孔方!箭上是他们的信物!”
就在这时,一阵奇特的嗡鸣声在外面响起。
谢钦大喝一声:“趴下——!”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扑倒在地,接着就听破空声大作,小屋四面的挡板铮铮一阵连响,被穿出一片密集的孔洞,无数弩箭射将进来,从众人头顶飞过,瞬间把那个死人射成了刺猬,死人身子一歪,翻到在地。
谢钦看到,死人约莫五六十岁年纪,须发斑白,留着山羊胡子,便知这位就是诡手画师本人了。心里一动,扫视屋里,最后视线定格在扎满弩箭的老旧木床上,翻滚着往那边移动。
此时攒射还没有停止,老王见谢钦动了,惊道:“你干什么?”
“你没发现屋里少点东西么?”谢钦反问道。
老王看看一点杂物没有的屋子,恍然大悟道:“笔墨纸砚!这就意味着——”
“有隐藏的房间!很可能在地下!”
又一阵嗡鸣声响起,屋顶传来脚步声,老王叫道:“他们要从屋顶攻击了!”
“交给我!”
谢钦一个翻滚到了方桌底下,双掌运力向桌面一推,使了记排山倒海,方桌立刻飞了上去,哐啷一声,撞在了天花板上。
天花板是几块挡板拼出来的,哪能承受得了这种冲击,当时就被撞散了架,方桌破顶而出,站在屋顶的三人立时脚下一空,跟着挡板一起跌落下来。
众人翻滚着躲开挡板,那三人重重摔在地上,狼狈地爬起身来。老王仰躺在地,手在腰间一摸,一道雪白的刀光闪过,旁边一人脖子上立刻开了道口子,鲜血四溅,仰倒在地。
这时,奇特的嗡鸣声再次响起,接着就听密集的破空声响,下个瞬间,无数弩箭蹿射进来,当场把那两人射成了刺猬。
老王将头埋在地上,大叫道:“这帮人太丧心病狂了!”
“要不它能是江湖最大的杀手结社么!”
谢钦没好气地回应,翻回床边,双手在地上摸了起来,有缝隙!叫道:“老王,过来搭把手!”
“就来!”老王向他爬去。
攒射停止了,嗡鸣声又一次响起,谢钦立刻警觉,翻了个身,刚才被同伙射死的那俩倒霉蛋的连弩就在地上,他顺手抓起一个。与此同时,露天的房顶两边探出几个人影来。
谢钦立刻抬起连弩,朝左边射了几发,又对着右边连拉扳机,弩箭嗖嗖而去,那几个人应声中箭,或翻倒屋顶,或坠入屋内。
谢钦转过头,见老王双手已经插到了床底的缝隙里,便催促道:“快点!”
“马上!”
老王大喝一声,两手用力一抬,把一块大木板翻了起来,露出了底下的空洞,有光亮透出。
谢钦冲那五人喊道:“拿上连弩,我们走!”这时又有几人从附近棚屋的房顶过来,都被他一一射倒。
老王一马当先跳入地洞,谢钦等人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紧随其后。
众人下来,借着墙上的火把看清了周围,原来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地窖,周围墙上挂满了装裱的水墨画,地上是成堆的宣纸,一张方桌上摆着各种砚台,笔架上狼毫羊毫紫毫软毫硬毫兼毫一应俱全。
众人看着眼前一幕,不由咋舌。
“看来这诡手画师喜欢在地下作画,”老王愕然道,“果真是个奇葩人物。”
谢钦看看周围,发现还有通道,看来这里不仅是诡手画师的工作室,还是他的安全通道。这整个棚户区可能都是他的,这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会猫在这种地方了。
只可惜多年苦心经营却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谢钦从墙上拿下火把,走过去一把将方桌拽倒。
老王大惊:“你干什么!”
“封路,那些杀手马上就到。”
谢钦把周围的裱画点燃了,最后将火把扔到了宣纸上,转头对众人说道:“那边有路,我们快走!”
老王等人都被谢钦的举动弄蒙了,他们虽是粗人,却也做不出如此暴殄天物之事,但现在情况紧急不宜多说,众人赶紧跟着谢钦走了,通道很长,他们足足走了五分钟才到尽头,那些杀手没有追来,似乎被火墙挡住了。
就见一截梯子向上延伸,众人赶紧爬将上去,掀开顶盖,出来再看,原来是一个伪造的下水井盖。
往来时的方向看去,已经看不到棚屋了,远处的围墙阻隔了视线。
老王忽然惊道:“这不是……”
谢钦侧头看他,问道:“什么?”
老王指指前方的居民楼:“我们上次逃脱的时候就走的这里。”
一行人又走了老路,走过一个拐角,谢钦忽然看到一个年轻人靠在墙上喘息。
他顿时大吃一惊,僵在了原地。
这时,年轻人也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你在做什么?”
年轻人冷冷问道。
“我……”谢钦瞠目结舌,“我在为你报仇……”
“不对!”
仓啷一声长剑出鞘。
谢钦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年轻人步步逼近,最后一剑刺了过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
两年前,大连。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NOKEYA-X铃声粉碎了短暂的梦境,谢钦睁开眼睛,屋里很暗。
显然,这不是闹钟。
他懵了半天才清醒过来,抓起手机,拿到耳边,接通,闷声叫道:“喂——?”
“小钦啊,醒了吗?”
听到那头悠闲的声音,谢钦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起床气蓬勃地爆发了。
“老妈啊……我现在肯定是醒!了!!啊!!!”
电话那头完全无视了他的咆哮:“难得你起这么早啊,新学期很兴奋吗?”说着还笑了,“哎,你说你,都是高中生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谢钦一时无语。
“快起来去学校吧!这把你兴奋的。”
…您从哪听出来我兴奋了?谢钦暗暗嘀咕,有气无力道:“知道了……”
“一千块给你放桌上了,你省着点花哈!我要在安陆待几个月,你爸也要在东南亚忙活半年,所以你没事就在租房待着吧——家里可没人给你做饭!”
谢钦眼泪差点儿下来了,您可真是我亲妈啊……
我还能说什么呢?
“知道了……”
挂掉电话,再看时间七点刚过,比闹钟早了半个小时,再想睡可睡不着了——困意已经让老妈折腾到九霄云外去了。
谢钦长叹一声,起身下床。
唉,真不该熬夜看动漫睡那么晚,搞得现在浑身难受……
他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草草洗漱,吃点面包,穿鞋出门。
上车后,谢钦找了个偏后的位置坐了,从书包里翻出招生简章又看了一遍,八十四中建校时间要追溯到二十世纪初,是全日制高校,占地很广,有图书馆、体育馆等功能区,现为市重点高中blablabla……
学校在东安路,下车时,车上已是满满当当,谢钦好不容易才挤下来,出了一身大汗。他跟着手机地图走,很快看到了八十四中的教学楼。
学校正门的电子拉门已经完全打开,半空中拉着一个“欢迎二〇一四届新生入校”的大横幅,下面是来送孩子的广大家长队伍。
两位看门大爷试图维持秩序:
“各位家长不要挤,学生进去就可以啦!哎呀,别挤哎——”
谢钦硬着头皮过去,然后又出了一身淋漓大汗。
分班表在体育馆,谢钦爬完长长的台阶,到体育馆门口一看,顿时眼前一黑:又是乌压压一大片。
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挤到一班名单前。
好家伙,衣服透了三次。
名单从头看到尾,没有谢钦二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总感觉很正常。谢钦内心毫无波动,转而挤到二班名单前…还是没有。
三班名单…依然没有。
来到四班名单前时,谢钦已经快闷得昏过去了,大红纸上的黑色小楷现在看来就跟外文似的,他打起精神,把楷体的外文逐个翻译。
结果,奇迹发生在第四行第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