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小师妹的身体这么弱,可还承受得住?”童牧一走近站在外廊屋檐下,对眺望远方若有所思的鲁班,轻声问道。他十分担心踏雪的身体,看她微微紫黑的嘴唇和惨白得吓人的脸色,不禁让他的心里萌生出劝师父放弃这个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折磨她的念头。
“她心脉的残缺,导致血气不足,如若单靠温和药物,只怕她没有几年寿命可言了。而从刚才的脉象来看,药泉之法可以为她补血续气,只不过……”鲁班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童牧一追问道。
“尚且不确定,此法是否会致使她心脉过早衰竭,要真是那样的话,她也一样难逃死劫。”鲁班答道。
“那就没有其他法子救她了吗?”童牧一不解。
“有是有,但如今她身子尚弱,只有这一方法,对她来说风险较小。”鲁班说着,抬手往前伸,一滴晶莹水珠在掌心迸溅四散,“秋雨来了,又到了银蟾出洞的季节……你们两个懒虫,练完功了吗?”说到后面,他音量陡然增高,怒意横生,他手心朝下一翻,突然凭空出现几颗石子,朝院外灌木丛轻弹兰花指,石子“嗖嗖”而去,复而紧接两声嚎叫,两个黑影连滚带爬从灌木丛现身,原是老二言青冉和老三霍寒尘。
他们俩揉着额头的大包,撅着嘴向师父叫屈:“师父,我们只是关心小师妹嘛!”“是啊师父,见您带师妹来玄归亭,我们就猜是为她疗伤,担心她的伤势而没心思练功罢了。”
“你们偷懒还有理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回去好好练功?”老大童牧一一脸不悦,心中顿时惭愧不已。平时师父不在,作为大师兄的他,长兄如父,管教两个师弟的责任就自然而然压在了他的肩上,如今看到他们偷懒成性、借口成章,心中不免自责没有对他们严加管教,愧对了师父对他的信任。
鲁班倒没有责骂的意思,也看不出脸上有怒气,而是不紧不慢地对童牧一说:“牧一,这里没什么事了,不如你带他们进山捉银蟾吧!”
“是,师父!”童牧一答应道,他看师父没有真的生气,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
“师父,您衣摆上似有一物在发光诶!”老三无意中注意到,鲁班的衣摆似乎有东西闪着微弱的光芒。
鲁班低头一看,是环佩上悬着的一颗半透明晶石,此时正闪着微微紫光,他脸上现出疑惑之色,但一瞬间又恢复如初,转移话题催促弟子们离开。
待三个背影消失在他视线里,他马上转身回房。来到踏雪床前,他一把扯下环佩上的晶石,看着掌心的光芒由弱增强,犹如一丝希望闪耀在他漆黑的瞳目中,他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笨,竟忘了还有玄女泪!希望它会助你度过这一劫。”说着,他从袖口扯出几丝细线,搓成一股丝线,将晶石穿成一串坠子,挂在踏雪脖子上。
少顷,晶石紫光大盛,鲁班不禁眯起双眼,从眼缝中模糊看到那团紫光从晶石脱离,腾空而出,消失在踏雪的心口处。意料之中,踏雪的脸色显现红润,唇色恢复粉嫩,呼吸渐渐平缓。鲁班赶紧替她把脉,脉象平稳,一抹欣慰之色在他脸上绽开,他心中欣喜万分:之前我怎么没想到玄女泪有如此功用呢?多亏玄女泪护住了她心脉,就不必担心她心脉会过早衰竭了。
细雨淅沥,万绿垂泪,秋高气爽的空气被浸润出青草的清新。三个白衫少年从天款款而降,落入山林深处。
老大童牧一走在前面扫视地上,一脚踢开脚下一块横亘的朽木,没有发现银蟾的踪影。他身后的老二老三落后几步之遥,正在互相瞪眼,嘀嘀咕咕:“你去!”
“为何总是我问?这次你去!”
“石头剪子布!”
“呐,你去!”
老二言青冉一脸不情愿地追上老大,绕到他身侧,问:“大师兄,踏雪到底怎么了?为何要动用药泉来医治?”
童牧一停下脚步,转头盯着老三不说话,看得他心里发毛。半晌,童牧一才开口道:“这个你们不需要知道。更别传出去,否则,三天没有饭吃!”
受到了大师兄赤裸裸的威胁,他们俩仍是不死心,冒着被饿三天的风险,执着追问道:“以前我们刚来祭神渊之时,师父也没见主动带我们去玄归亭,要不是跟踪你们,或许我们至今还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存在。为何踏雪才刚来,师父就带她去了呢?”
“对啊,还有那个药泉,不是非死即伤才动用的嘛?踏雪看起来并未受伤啊!”
“……”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句地喋喋不休,大师兄不胜其扰,瞪着他们小声怒道:“说完了吗?银蟾都被你们惊跑了!”
“……”两人见大师兄被惹毛,赶紧住口,皆自动往后退了几步,与大师兄保持距离,低眉顺眼,活像两个做了错事的孩童。
“老二,你平时不是挺懂事的吗?不该问的别问。该让你们知道之时自然会告诉你们。”童牧一训完他们,转念一想,若是不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往后这两个爱钻牛角尖的保不齐会到处瞎打听,万一将诀音崖收了一个病秧子为弟子的事捅了出去,那踏雪就不能在这待下去了,师父也会受到牵连,不如……
这样想着,他就索性将踏雪泡药泉之事向二人解释为:她筋骨不佳,灵脉不强,要靠药泉来增强体质,从而可以和他们一样修仙炼道。这样一来,既显得合情合理,又满足了那俩人的好奇心,免得两人为此惹出什么事端。
老二老三得到了答案,也就停止了追问,跟着大师兄一起捕蟾。
童牧一竖起耳朵,仔细寻找银蟾的鸣声,顺着声音,他们来到一处山涧,淙淙的溪流边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岩石。他们小心翼翼将岩石掀开推倒,乍一看底下空荡荡的一块泥潭,什么也没有。但是细看之下,才发现几块巴掌大、银灰色带着岩石粗糙质感的“小石块”镶嵌于泥潭里面。老二老三伸手欲直接将银蟾拿下,童牧一及时将他们拦住,递给他们几根树枝,小声说道:“小心,这银蟾皮肤会产生毒液,要用树枝夹。”接着示范给他们看,可还未碰到银蟾,那些小东西便有所发觉,提前钻进了泥潭旁边的小洞里躲避。
“嘿,以为躲进洞里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吗?小样!”老三急着喊道。
大师兄抬手示意安静,双手皆竖二指,在胸前一阵比划,嘴里念念有词:“丹田上行,气海沉浮,神阙归合,紫宫采月,万藤阵,起!”说完,朝身前地上一指,从土里瞬间钻出几根一指粗的藤蔓,跟随着他的指尖挥动,藤蔓朝银蟾而去。
童牧一操纵着藤蔓追着银蟾扎进洞里,不知在地下钻行了多久,洞穴好似没有尽头一般,藤蔓愣是连一只银蟾都没有碰到,他们直呼见了鬼了。
“大师兄,你以前不是跟着师父捉过银蟾吗?”老三霍寒尘看着手足无措的大师兄,疑惑问道。
童牧一摇摇头:“以前都是师父亲自出马,我并未见过他如何捕获的,一直以为和青蛙一样好捉呢,没想到这银蟾这么狡猾,它们在暗我们在明,我们根本不知道底下的情况。”童牧一顿时没了主意,双手一摊只得缴械投降。
“对了大师兄,师父要这银蟾有何用处?”老二平日只懂得修炼灵术,对医术药理可谓是一窍不通。
“取银蟾背部分泌的白色浆液,晒干后便可制成珍贵药物银蟾酥。”童牧一简单介绍道。
“依我看来,银蟾在地下挖了四通八达的通道,而我们的万藤阵在地下就如瞎子一样,乱冲乱撞,估计从另外一处出口钻出去了。”老二言青冉双手环于胸前,思考片刻后说道。
“那该如何是好?一只都捉不到,回去如何向师父交差?”老三蹲在地上,手掌托腮,脸上乌云密布,说着丧气话。
“老三,你平时不是自称祭神渊最聪明绝顶的弟子吗?怎么?怂了?”言青冉眯着双眸,斜眼对霍寒尘揶揄道。
“谁怂了?我只是……只是饿了,脑子转不动罢了。”霍寒尘撇撇嘴,突然脑海灵光一闪,“饿了要吃东西,对!吃食!”他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激动地一拍大腿,从地上一跃而起。
“你这个吃货,现在还想着吃吃吃,捉不回银蟾就等着喝西北风吧!”老大童牧一对这个小师弟顿感无奈地嫌弃道。
“不是我吃,是找来银蟾爱吃之物,诱之现身,再将其一网打尽,此为‘引蛇出洞’之法!”老三轻挑眉头,脸上现出得意之色,解释道。
其余二人皆认为此法值得一试,于是分头行动,掘地三尺,找到了一些地龙、金针虫等银蟾爱吃的活物,均匀撒在洞穴边上,他们躲在几尺之遥,静候银蟾上钩。
果不其然,约半柱香的时辰就有了动静,几双大眼睛就骨碌碌从洞穴冒出,见周围没有人影,就蹦出来享受美味的嗟来之食。
童牧一正要动手,霍寒尘一把拉住他,摇头轻声阻止:“先别动,等它们吃得差不多了再动手。”
“那何时动手?等到它们吃饱喝足后就跑了,再抓可就难上钩了!”童牧一和言青冉皆一脸茫然,不明白他是何意。
“你们不懂,待到它们吃撑后,动作就迟缓了,再抓反而比较容易。”霍寒尘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继而一脸傲娇状,“这是经验之谈,信不信由你们,到时候捉不到可别怪我!”
二人听后,细想之下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静下心来等待。
不一会儿,几只银蟾就毫无警惕之心将洞穴周围的美食舔的一干二净,一只只腆着鼓鼓的肚子趴在泥潭里昏昏欲睡,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它们莫名其妙都成了几个少年的囊中之物。
三人大战银蟾终于告捷,趁着兴奋劲儿,霍寒尘调皮地将满手污泥抹到大师兄脸上,让他白嫩的脸庞惨遭毒手。童牧一平日总是揣着一副庄严的表情,这会儿却装不下去了,毕竟只是二十出头的弱冠少年,顿时童心大起,装作恼怒的样子,也抹了对方满身污泥。一时之间,三个少年如孩童一般,山涧里回响起孩童的嬉笑打闹。玩累了,他们就换地方故技重施,互相比拼着银蟾谁捉得多。待到日落西山,百鸟归巢,他们各提着一个鼓鼓的小布袋,怀揣一些山里珍馐满载而归。
回到玄归亭,他们一眼就看到院子竹门边拴着的一根竹筒里内藏的书信,是师父所留,大意是他先出门办点事,要他们照顾好房里休息的踏雪以及做晚饭。
三人手忙脚乱地生火做饭,童牧一将今天在山里摘的蘑菇和冬笋加上厨房剩余的一点食材,剁吧剁吧一股脑儿扔进锅里,煮成一盆大杂烩。他还贴心地为踏雪特地熬了一点白粥,想到她身体不适,胃口欠佳,喝粥有助于康复。
晚饭刚做好,师父恰好归来,五人一桌就着微弱昏暗的烛光,围坐一起吃饭。饭菜虽缺盐少油,寡淡无味,但除了鲁班,其余人都吃得津津有味,特别是诀音三少,在深山倒腾了小半天,早已饥肠辘辘,精力折损。
看着三个浑身泥水印迹的小脏猴,鲁班心里哭笑不得,但转眼看到桌上孤零零的一盆大杂烩,让他忽地感到莫名心酸。这三个孩子,从小无父无母,幸好遇到他,才不至于饿死街头。可他却没有太多时间陪伴他们成长,除了当初收养老大,有那么几年,在外漂泊时将他带在身边。其余两个,则几乎是老大将他们带大。三个孩子虽说在祭神渊不至于风吹雨淋,衣食无忧,可各崖之间的明争暗斗,让他们颇受其他弟子的排挤和冷落,平日的食材和日用之物皆被故意克扣,他看在眼里,却是无可奈何,有心无力。要不是他身负神秘使命,不能经常待在祭神渊,凭借着他的修为,不说振兴诀音崖,也绝不至于如今这般任人欺负。如今,他终于可以安心留在祭神渊,让诀音崖不再被其他同门小瞧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