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袤的中原大地上,一个叫做万历城的小城镇。秋风正盛,枯叶还未完全凋零,今年的第一场雪竟然提前降临。
起初,白碎的雪花纷纷扰扰地撒下来,如同糖糕上面撒的一层薄薄的糖霜,树上黄白杂陈,零碎的白镶嵌于黄澄间。
渐渐地,雪越下越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地上就铺上了一层白绒般的厚“地毯“,前一刻仍是秋意盎然,后一秒瞬间过了一个月的光景,直接进入寒冬腊月冬雪纷飞。
此时,城中最为热闹非凡的街道上,赶集的人潮此起彼伏地涌动。宽广的街道两旁,商贾农民沿街叫卖,粮食、酒水、手工艺品、日用品应有尽有,还有杂耍艺人的奋力表演,胸口碎大石、赤脚上刀山下火海、喷火等表演,引来众多过路人纷纷驻足围观,将原本就堵塞的道路变得水泄不通,更加拥挤。
起初的雪在人们心里激荡起涟漪,纷纷疑惑时节未到怎会开始下雪,随着雪越下越大,大家心中激起的涟漪被赶集的热潮所抚平,脚步依旧,而商贩只是纷纷取几根竹棍和拿来盖商品的棉布架起了遮雪棚,除了一个隐于角落的瞎子,大家赶集的步伐和愉悦的情绪看起来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雪给打乱。
那个坐在街边角落的瞎子,头发灰白,胡子垂胸,眼睛用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长条灰麻布盖住,身上粗布蓝衫,肩膀和前胸依稀可见几块黑的白的补丁,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左手握着一根挂有白布的竹竿,白布上书“算命”二字。
原本算命瞎子在角落朝过路之人喊着:“算命算命,不准不要银子!”突然身旁的人诧异道:“下雪了?竟然下雪了!”他倏尔朝声音响起之处转过脸,扔掉右手的拐杖,往前伸出手掌,一片片冰凉从掌面钻入骨髓,如同钻入了他的心,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身边所有人惊诧之余,不知是谁说了句:“瑞雪提前到来啦!看来要加紧收割余下的粮食才行,这样明年一定是个丰收年啊!”其余之人听后皆点头认同,心情似乎被点亮,脸上沾着喜气,继续忙着手头之事。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瞎子惨白的脸色,以及渐渐发抖的手指,他喃喃道:“又提前了,凡域,时间不多了啊……”
在人潮中,一个粗布束发的男子隐于众人里,身穿寻常白色麻布直裾,手腕和脚踝束袖,看似劳作之人,可俊美的五官、柔和的脸庞线条、粗黑的剑眉,走动间透出一股清冷如山间之风的气质,加上他背着行囊,灰蓝布靴上附着仆仆风尘,人们一看就知道他是远行之人。
若是他穿着锦衣绣裳,肯定会让人为之移不开眼,特别是姑娘们都会为之痴迷。男子迈着轻快的步伐,轻巧地躲避着来往的行人,眼睛时而随意地扫过街道两旁的摊位,时而驻留在擦身而过的行人。
下雪之时,他驻足原地,盯着天上纷纷扰扰而落的雪花许久;继而他低头轻轻皱了皱眉头,眼神流露出一丝担忧,继而闭上眼眸,一瞬间猛地睁开,坚毅的光芒不经意碰上了眼前的雪花,他抿了抿薄唇,抬手挥去肩膀上的冰霜,继续朝前走去。
才走了十几步,他的耳尖忽然颤了颤,一阵低声的呢喃传入耳内:“女娲不在了,这千年之战,但愿不要再次上演啊……”使得他驻足转首,看到了身后角落的算命瞎子。
看那瞎子衣着破烂,却没有半点污渍,脸旁手上也是清爽干净,不落纤尘。男子不禁好奇,折返走向瞎子,停在离他一步之遥,刚想开口询问,迎面一股酒味熏得他几欲呕吐。
不料瞎子却抬头面向他,先开口道:“公子,您脚步健壮,沉稳之中带着风力,想必是修道之人吧?”嗓音沉稳中混着沙哑,男子听出了其中沧桑却又不失力道,心中顿时对这个瞎子又多了几分好奇,暗觉他不是普通人。
男子左边剑眉挑了挑,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眼中瞬间添了一丝敬佩,不禁朝瞎子握拳,肃然答道:“不瞒前辈,晚辈确是修道中人。”
男子顿了顿,继续说:“晚辈斗胆,敢问前辈适才所说的女娲和千年之战,是何意思?”
瞎子显然愣了一下,没想到男子会问这个,叹了口气,答道:“近几年天灾频发,四季不常,雪下得一年比一年早,老朽猜测,这和魔域势力的变化有关啊,如今女娲不在了,万一魔域势力卷土重来,恐怕整个无尽神域都……”
说着说着,他就低头躬身,右手在地上四处摸索着。男子看到他脚旁的拐杖,下意识地拾起来递到老头的手中。
老头说到最后,几近哽咽地说不下去,忽然缓缓站起身来,摇头而去。
看着瞎子一瘸一瘸地走远,略微佝偻的背影,男子一双凤眼眯了起来,暗暗思索了一下老瞎子的话,眉头微锁,他越来越感到眼前这个老头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公子,你别听这疯老头瞎叨叨,平日里没人找他算命的时候,他疯言疯语,总说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胡话。诶奇怪的是,帮人算命的时候,他说得还挺准的,还真奇了怪了。”旁边一个卖鸡毛掸子的小摊贩看到男子和老瞎子搭话,好心提醒他。
“哦,他在这里算命多久了?有家人吗?”男子好奇问道。
“他呀?好多年了吧!不记得什么时候出现在市集上的了。至于他家人,他一直独来独往,也没见过有什么家人,要不然也不会那么落魄啊!他真是惨,年纪一大把了,又瞎又瘸,有时候我们这些街坊会拿些剩饭剩菜接济一下他……”小摊贩一说就停不下来,呱啦呱啦地一通,还没等他说完,男子一阵风就跑得没影了。
老瞎子走了约一炷香的时辰,拐进了一个巷子,走到了尽头,那里地上有一些竹竿搭起的简陋一个棚子。
老瞎子摸索着坐在棚子里,从胯间摸出一只酒葫芦,刚掰开塞子,突然从旁地飞出一只露出大拇指的布鞋,将葫芦”砰“地踢飞,葫芦在半空划了一个半圈,瞬间消失在屋檐后面。
“瞎老头,这里今后是老子的地盘了,你给老子滚蛋!”五个乞丐围住瞎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的不怀好意。说话的,是当中为首的身材较壮的乞丐,就是他踢飞了瞎子的酒葫芦。
老瞎子一言不发,全身撑着拐杖缓缓站起。几个乞丐以为他被吓到了,正想屁滚尿流地逃离,面面相望,写满讥笑和得意。下一刻,他们的脑门个个都被敲开了花。
老瞎子虽然看不见,但手执拐杖一打一个准。乞丐们不服气,回头抄出各种家伙全力招呼他。
可不消一会儿,反倒是他们几个被打得哭爹喊娘,在地上四躺八仰。
这一幕正好落在美男子的眼里,他之前跟着老瞎子一路追来,却没想到老瞎子似乎有所察觉,在巷道七拐八转,就把他给甩了。
要不是他听到巷子里面的动静,就错过这场好戏了。此刻,他看着手上刚才从天而降的酒葫芦,素手一翻,葫芦底部一个“柳”字刻印映入眼帘。
“终于找到你了,百柳真人!”美男子朝老瞎子喊道,释然的口气在巷子里回荡。
那几个乞丐早没了踪影,此刻只留老瞎子架着拐杖杵在巷尾,在听到男子的话后,原本佝偻着的腰板不经意间往上直了直,他似乎有片刻的恍神,继而他摆摆手,装糊涂道:“小子,你认错人了吧?这里只有老朽一人,没有什么真人假人的。”
说罢,他慢悠悠地摸索到棚子里,一个倒身躺了进去。
“我没有认错,是这个酒葫芦出卖了你。”美男子努了努嘴,举起手中的酒葫芦,“祭神渊无人不知,百柳真人嗜酒,随身携带一个底部刻有‘柳’字的酒葫芦。”说罢,将酒葫芦扔向他。
“非也非也,此葫芦只是老朽捡来的罢了。”瞎子满不在乎的声音从破败的棚子里悠悠传出,同时还有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酒葫芦。
“你的身手可骗不了我。”男子一个箭步,飞跨到棚子前,突然单膝下跪,朗声道:“祭神渊弟子鲁班,拜见百柳真人。”
“哎,你小子真是,都说了认错人了,快走,休要打扰老朽的午觉。”瞎子依旧不肯承认,不耐烦地埋怨道。
“大师兄,这十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美男子边说边故意将原本就破败不堪的棚子摇得摇摇欲坠。
“胡说,你根本不是祭神渊弟子,我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师弟。”老瞎子终于受不了纠缠,抬掌重重向男子胸膛拍去,自称鲁班的男子立马一个侧身,轻松躲过一击。
“诶,你终于承认了!“鲁班兴奋地一跃而起,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你小子敢框我!说,是谁派你来的?“老瞎子坐在棚边,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大师兄,我真的是你师弟。”鲁班一脸无辜地解释,“我是师父陌派真人的门外弟子,十年前才回的祭神渊,那时候您已经失踪了,所以没有见过我。不信,你看我的琉璃盏便知。”话毕,他掀开衣摆,摸出一枚约一指长,三指粗细的透明琉璃瓶子,瓶子顶端坠着根锦绳,系在他的腰带上。
瞎子将信将疑地摸着那个叫做琉璃盏的瓶子,指尖触碰到瓶身上的纹路之时,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熟悉的感觉好似一道闪电流过全身,流进心里的深处。
“十年了,时间这么快就过了。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百柳真人嘴唇抖动着,一滴浊液从他蒙着眼的破布下滑落。
“师父他……在你失踪的那一年,就仙逝了。”鲁班悲声说道。
“什么!怎么会!师父他身体一向健朗,到底发生何事了?”百柳一脸不敢置信,激动地一抖而起,一时站不稳,幸好旁边鲁班眼明手快,一下子架住了他,才没使他跌倒在地。
“是魔徒害死了师父,师父临死前,还对你这个爱徒念念不忘,嘱托我一定要找到你。”鲁班用凝重的眼神看着师兄,说完还暗自叹了口气。
“那师父有没有服下升仙果?”百柳忽然想到什么,抓着鲁班的胳膊急切地问道,那指甲隔着衣裳陷进鲁班的皮肉里去,疼得他哆嗦一下。
“没有,那时候他老人家的仙草还没有结果。”鲁班回答,随即话锋一转,“大师兄,我们回去吧,师兄弟们都想你了。”
鲁班架着百柳,扶着他准备一起走。谁知百柳忽然用力挣脱鲁班的胳膊,重重跌回棚里,用充满恐惧的语气厉声道:“不!我不回去!”
“大师兄,你怎么了?”鲁班愣在原地,不解地问道。
“如今我这般模样,已是废人一个,回去只会给祭神渊增添笑柄,就让我在外自生自灭,省得辱没凡域第一神派的名号。”百柳决绝地说。
鲁班从百柳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绝望的意味,随即他明白了,为何百柳这么多年没有回祭神渊,因为他那可怜的自尊,让他自己掐灭了回去的心思。
他突然开始同情他,这个昔日在祭神渊修为排行前五的弟子,一时风光无限的栖仙崖大弟子,如今竟然身残失明,沦落街头三餐不济,苟且在世间,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