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那时年少,华灯初游。
阑珊夜色下,百里落尘扬指轻弹,一曲尘歌毕,曾引得多少痴情少女为之侧目。
只可惜,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这世上:一种缘分,没有预约,却有种行径叫偷梁换柱!
可怜羽埋名那时还天真的以为百里落尘将琴丢给他,只是碍于腿脚觉得麻烦,直到那隔了人群的水色珠帘被人缓缓撩开,一个容貌秀美,手拿一只巴掌大小的五彩水晶碧莲灯的女子走来流眸溢彩怔怔的看着他时,方才恍然:自己这是...被坑了!
这原本没什么,可气的是百里落尘接下来一句对他琴技高绝,自愧弗如的莫名称赞,却是令他整个人如同被泼了盆冷水般,直接从头凉到脚。
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百里落尘,羽埋名的脸一垮瞬间黑了起来:这下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本就一身如莲的清雅之气再加上那昳丽的形貌,结果可想而知,那女子对他一见倾心。
微风细卷,清香摇曳,他却狠心留一个满目伤情的柔弱女子独自在帘间碎洒芳心。
于是乎,自那日起,青莲公子的名号算是传开了,甚至市集坊间有词传曰:
浊世有清莲。风起,万悲人间舞,风刹,花开转瞬残。情戚戚,思念念,愁靥几时尽?非花似梦,一念起,一念落,何日倚清莲?独恋我,万般皆愿。
据说,时至今日,那女子仍是对他念念不忘,茶饭不思……
每每思及此处,羽埋名便觉胸口一阵气闷。
强忍下心中的愤懑,恢复一贯的冷静,他笑:“难得你这闷葫芦也有心思在这挪揄我,说吧,出宫一趟是见识了什么有趣之事?”
百里落尘悠然一笑:“确是如此,知我者埋名也!不过这次...有趣的是人而非事!”
“哦?”羽埋名闻言放下手中的折扇,端起自己沏好的茗茶细细品尝一番后笑道:“如此,我倒有几分好奇!”
“好奇什么?”
“……”斜睨他一眼,羽埋名淡淡说道:“你这人本就无趣至极,生的跟葫芦一般,可想而知,能被你这番说道的又该是何等的...啧啧...”
羽埋名没有说下去,想来百里落尘也明白他话里的贬褒之意。
“你这话倒是说对了!”百里落尘却是施然一笑:“我若不闷又岂会识得你这等‘有趣’之人?”
羽埋名闻言,嘴角几不可见的一抽低哝道:“是你这清和宫太过冷清罢了!”
话落,百里落尘置于桌上的手一紧,面色沉了沉,缓缓开口:“若非如此,岂不是白白枉费了这么好的名字?”
羽埋名见他这番模样自知说错话,戳了他的痛处,却依旧坦言:“即便如此,这里也不见还能清静多久?以防万一,落尘...你也该做打算了!”
风起绡动,从窗外望去,远处湛蓝的天空下,御銮殿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辉煌,只是...深深宫邸,糜烂与纸醉金迷,早已将人性腐朽殆尽,谁又知...到头来还剩下些什么?怕是...什么也不剩了吧!
百里落尘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对面此时已同样神色黯然的羽埋名道:“听说,昨日...有人在那藜园中发现了柳云峥的尸体?”
“嗯。”羽埋名轻轻应了声,神色一敛,之前的黯然全然不见。
“今日,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他长袖一拂,侃侃说道:“藜园一事曝光后,柳云峥早已成为众矢之的,百里琦融之所以还留他到现在无非是想借他与沈家曾以往经济上的那点儿交情,为自己提前寻条后路。如今...既已成功借此搭上沈钰这条长线,那么柳云峥也就失去了他最后一点儿价值,沦为弃子。”
“百里琦融向来谨慎,而他知道的事又太多,为了避免此事牵扯己身必然会选择杀人灭口。”
殊不知,这局棋...从开始便是他掌控,即便百里琦融再能走,也逃不出布局人的手掌心。
羽埋名依旧是那份卓约的清雅之姿,只是他的眼里此刻却闪烁着骇人的幽光,阴森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百里落尘抬眸,深深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说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九弟的武功虽然废了,但这世上多的是奇人异士也并非没有恢复的可能,是否...需要我再派人前去试探一番?”
“这倒不必!即便我们按兵不动也自会有人为我们代劳,何况...”羽埋名顿了顿严肃道:“你一口一个九弟,他又可曾拿你当过兄长?百里落尘,你给我记住,你不欠他的,从来...也没有!”
“没有吗?”百里落尘似是喃喃自语般说着:“真的没有吗?可即便如此,埋名...你不觉得这种尔虞我诈的日子过久了,心...也会麻木吗?即便最后能得到这江山,登临象征无上荣耀的皇位,可是...如果连一个可以说话的知心人都没有,空有一座冰冷的宫殿和一把龙椅,那样的我...真的...还会快乐吗?”
“落尘...”羽埋名看着神色黯然,一脸倦意的百里落尘,不由唏嘘。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说:“我以为,生于皇室的你...不会如此天真!”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些本就不是可以奢求的,在这座冰冷华丽的牢笼里,活着比什都重要!因为,只有活着才可以拥有想要的一切,也只有活着才可以...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还有...人...
“我明白!高处不胜寒,这是生于皇室的悲哀。”
只是...随着他明白的越多,才发现:到了他这般境地,已经不再只是为了单纯的活着而活着!
百里落尘一双眸子深深注视着对面的人,认真的问:“那么你呢?埋名?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他想知道,那个永远一身清雅高洁站在他身后,看似无害实则深沉善谋的知己,是否...真的如他表面看去的那般简单?
“落尘,你不该问的!”羽埋名手中的茶因为主人的抖动泛起圈圈涟漪。
他别开眼,不与百里落尘对视。轻颤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仿佛断翅的蝶翼般无声申诉。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世人只知青莲公子空有一身才华横溢然则无心权势,孑然一身。却不知,到头来他才是那个求得最多的人。
百里落尘闻言也只轻叹一声:“果然!”然后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他从很早就知道!羽埋名表面是在帮他,实则身后还有一位不知名却在主导一切的存在。
同样身为棋子,他很清楚,无论做什么,打从一开始他们的路就被是别人事先铺好的,不管对与错都只能顺着那一条走下去,无法回头……
百里落尘将目光收回,不经意间扫上羽埋名同样沉寂的眸子,心中一钝。
他还记得,初见时,那人一袭水色青衫,倚栏听风,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清雅高洁。
“在下百里落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碧水清风下那人凝眸一笑,笑容颇有一种风流少年的佻达:“在下姓羽,无名。生平所愿便是做一个逍遥恣意的闲人,不问世事只听风月,了无拘束,是以取字名埋名。”
如果...一切都没变,或许,他真的该是那样一个人,继续过着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纵情人间,笑看冷暖。
只可惜世事无常,所有人也终究逃不过命运二字,那些嘴上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却不知...又有几人能够真正摆脱命运的轨迹,还是...最后都迷失在过往的轮盘中覆为尘烟,终不...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