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魄故意对七弦的“抗议”视而不见。她疑惑的目光投向七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雪魄,你好歹也曾是天庭赫赫有名的诛颜上仙,专门掌管人间痴男怨女之情事。怎地连这个都不懂了?”七弦笑了笑,语气中多了一丝惆怅无奈,“你主管情事,而男女婚姻之事却归月老掌管。喜欢爱慕的对象与相伴终老的伴侣不是同一人,自古至今,本是常事。留樱温婉动人,是极好的女子。我喜欢她,就如同喜欢精美绝伦、巧夺天工的瓷器,我欣赏她如同欣赏红情绿意、山温水软的风景,可纵与她日日相见、赏月言欢,偏生不出儿女情长的旖旎情思。”
七弦低下头,缓缓道,“感情终究是不知所起,说不出缘由的。和她在一起,难免拘束,总觉得不够快意尽兴。神途本就漫长无聊,若再不想法儿活得畅快一点,索性还是不要做神的好。”
“留樱姑娘对你如此青睐有加,必定时时事事以你为重,何来拘束一说?”雪魄紧跟着追问。
“雪魄,你难道是真不懂吗?”伴着长长的一声叹息,七弦欲言又止。
雪魄并不说话,只默默得摇了摇头。
“世人都烧香拜佛以求神灵庇佑,可是,神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纵然生于高高在上的神界,亦有必须遵守、不容违背的规则和枷锁。留樱于我,是笼子或森林,对于一心向往九天之上的雄鹰而言,是没有区别的。天地虽然广阔无垠,也是一种拘束,我们身处其中,总是不得自由。”
“留樱”,七弦沉吟了一下,似在斟酌语言,跟着缓缓道,“她不是那个人。她笑的时候,微笑不能像春风融化坚冰一样消融我内心的阴暗。她哭的时候,眼泪也不能让我感到心痛,只像天上下了一场雨一样自然。她和我之间,即使是咫尺之遥,也如同隔了千山万水一般。她的欢喜、孤独、哀伤在我面前都像遮了一层面纱,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可我看不清楚,触摸不到,当然,我也无动于衷。”七弦一气说完,仔细盯住雪魄,奇怪问道,“雪魄,你怎地......”
七弦心头猛地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脸色突然变得雪白,“你,是不是......”七弦竭力平复心情,双手拇指紧紧攥在手心中,嘴唇嚅动了几下,却再讲不出一个字来。
满月银辉透过窗棂,照在七弦惨白的面颊上。七弦无力得松开拳头,浑身如被抽去了力气一般,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形。
“你是不是......?”七弦喉咙沙哑,有气无力得追问。
由于事实太过骇然,那几个字始终无法问出口。七弦死死得盯住雪魄,用充满绝望的目光代替追问,等待雪魄回答。
在求而不得面前,神的表现并不比虔诚景仰它的子民——人好多少。
雪魄平静得回望着七弦,嘴角浮起一丝悲悯的微笑,不知道是因为眼前失态的七弦还是因为过去的自己,“是的,我把那颗心给炼化了。”
“你真身是上古时期的诛颜花,虽然名义上在天庭担任司情一职,但是,你不仅雌雄同体,更异于常人的是,生来无心。你掌管的人间风月,也只是所谓的男欢女爱、痴缠恩怨。因为无心,你知情而不懂情。”七弦已然恢复镇定,别过头去,望着大殿门口清泠的月光,缓缓道。
“是。”雪魄淡淡应道。
“哥哥与你在一起后,”七弦再度艰难得开口了,“你俩情投意合。你送了哥哥一枚由女娲娘娘传于你的、可察三界情形的宝物——朱仪镜,自己留下了紫因镜,作为双方的定情信物。哥哥将自身气血传渡于你,你始才同我们一般,有了一颗心。”
雪魄并不否认,只沉默得点点头。
“雪魄,”七弦的语气充满遗憾,轻轻叹息道,“好不容易才有的一颗心,你炼化了以后,怕是以后再不会有了。”
“我不需要了。”雪魄倒不在意,“先立后破再立,如今重回自在,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果。三界之间,已趋平稳,男女情事自发于心、长于岁月,男女姻缘皆由月老掌握,我是可有可无的,落个清闲倒好。”
七弦凝望着雪魄,一千年过去了,她的一颦一笑还是那样惊人的美丽。可是七弦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只是有着千年之前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容貌而已。是你,杀死了过去的诛颜,七弦心语,可是,我没办法恨你。因为,那是诛颜的选择。
一片一片的雪花哀伤得覆在了心上,掩盖了在过往岁月的打磨下愈加清晰的印记。在白茫茫的一片中,七弦突然窥见了命运黑色的面孔。在长长的岁月里,他无数次追问,是不是当初诛颜先遇见的是他,结果就会不一样。而在今天,他终于找到了答案。无论他有多渴望,他也只能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她的身旁,这是一早就注定了的错过,这是未开始就写定了的命运。即使他是神,面对命运同样无可奈何。
有些人,能遇到,就该知足。
“雪魄,你以后有何打算呢?”
雪魄怔了一下,显然未料到七弦还会如此关心她的一切。“我以为,你不会再愿意理我了。毕竟,诛颜已经不在了。”雪魄小声道。
“胡说,”七弦大声反驳,“诛颜也好,雪魄也罢,上天入地,你都是我的朋友。朋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雪魄笑了,笑得十分开怀。“成为鬼王的朋友,那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还没有想好。”雪魄皱了皱眉,“这次能炼心成功,多亏了那只小狐狸的魂魄做引子。总得把小狐狸净化后的魂魄还回去,再另做打算吧。”
“那倒也是。”七弦颔首,“雪魄,我有一事不解。传说中,若将四眼桃花研磨成粉,男女二人分别服下,即可结为夫妻,白首不离。你对这些奇花异草之事最为精通,不知是否确有此事呢?”
“四眼桃花乃伏羲大帝赠与女娲娘娘的定情之物,传闻有此功效,确实并非虚言。你为何有此一问,难道是担心留樱......?”雪魄戏谑问道。
“那我并不担心。管他什么宝物,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只是,好奇你当年为何不用此物与哥哥结亲,也省得煎熬了那么多年。”
“非不能也,而不为也。”雪魄正色道,“强迫一个感情不忠贞的人留在自己身边,是一种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愚蠢行为。”
七弦用欣赏的眼光看着雪魄,慢悠悠道,“当断则断,正该如是。话说回来,我还忘记你跟你提了,哥哥是为何恼怒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