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如同人间一般繁华,满身肥肉的肉贩子、阿谀奉承的客栈老板、妖娆妩媚的烟花女子……
一切仿佛与人间没有区别,有着善良美好的事物,也处处充满着勾心斗角,人们有着心跳与体温等种种生命的迹象,只是,在这个被称为“幻”的地方,有着许多超脱自然规律的生灵,没人能解释他们是如何存在的,但也没人在乎他们是如何存在的。
而我,在死后便来到了这个神奇的世界,成为了一个新生的婴儿,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自然,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亲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世界以及自己陌生的名字:叶轻语。
所幸,生前的记忆依旧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听白无常道,是在前世救了司命星君,他为了报答我,便保留了我的记忆,好在这个勾心斗角的世界保住一条小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这副身体便长到了八岁,到了预测天命的年纪。
我由一个年长的姑姑领着,来到一座气势磅礴的宫殿里,名字是什么没太过在意,不过其中的布置引起了我的注意力:四根盘龙金柱支撑着它,金龙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这四只龙就会腾空而起;大殿中间,一个球形的仪器正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各种精密的零件紧紧咬合着,上面覆盖着宇宙星河的图案,散发出微弱的紫光。
美名其曰:“渐悟”。
在宫殿的两旁,整整齐齐地排着两列队伍,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垂髫小儿。在一旁年老婢女的管教下,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目光却如脱兔一般到处乱窜,孩子的顽皮劲儿毫无保留地体现了出来。
我由姑姑领着,来到大殿的一个角落,与前面的孩子站成一排。
我刚刚站定,打算细细打量一下这座宫殿,却被姑姑低声呵斥一声:“别抬头。”
我虽有不甘,却也只好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我的余光隐约看到,渐悟两旁的侧面缓缓走出两位老僧,我趁姑姑不注意,便悄悄抬起头,又清晰地看到他们手中兼拿着一串佛珠,身着深青色粗布长袍,银白色的发须垂落在地,一脸虔诚地念着什么东西。
待走到渐悟旁边时,从右侧出来的老僧用他那苍老而深沉的声音说道:“此地只乃内心至纯至净之人可待,各位姑姑辛苦了,招待不周,劳烦到大殿门前等候。”
童男童女身旁的姑姑听后,便行了个礼,低着头走出了大殿。
接着,另一位老僧便细细对我们讲解了应注意的事项,所以人都似懂非懂地听着,老僧满意的点了点头,便拿出一本厚厚的羊皮纸名谱,一个一个有次序地叫上去,让他们把手贴在渐悟上。此时,渐悟便会缓缓转动着,蒙上一层淡淡的黄金雾气,而一旁的老僧则是眯着眼睛盯着那一层金雾,一次又次地叹气与摇头,如同一个机器人一般重复着他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变化。
但当轮到一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时,渐悟出人意料地散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随即,渐悟便加快了它转动的速度,光芒的强度不断变大,蔓延到这个屋子的每个角落,直到这个小男孩的手放下,渐悟才满满收敛了它如同旭日一般耀眼的光芒。
两位长老一声惊叹,眼中的不可思议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态。
终于,老僧带着满意的目光点了点头,神态就仿佛老老师看到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眼角带着藏不住的喜悦。
男孩则在一位年轻僧人的带领下离开了大殿,这是别的孩子所没有的殊荣。
所以,当他经过我身旁时,我忍不住好奇地往他那边瞟了一眼,只见他那星辰般的双眸也扫了过来,一瞬间的对视过后,他的眼神又收了回去。
那一刻,我有一瞬间的惊讶,分明是八岁的孩子,眼中却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成熟,虽说只是一丝罢了,但也并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一直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之中,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老僧叫了我的名字两次,我才回过神来。
我只好慌慌张张地走上去,略带歉意地向老僧鞠了一躬,只见老僧眼中淡淡的不满渐渐褪去,我才微微放松了一些。然后则是与前面的人一样,将手贴在渐悟上,只见渐悟上渐渐环绕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光芒,又被紫色的光束所覆盖,而周围一直漂浮着金色的光点,随后,光芒渐渐上升到了大殿的顶部,然后消失不见。
我抬头看了看老僧的神色,只见老僧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几近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各种复杂表情在他脸上闪过,最终也只是叹口气,摇摇头,恢复严肃的神色。
他到底在我的命运之中看到了什么,我并不感兴趣,我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好,至于活下去的我的质量,我并不在乎。
***将军府***
出了宫殿,我便由一台装饰华丽的轿子抬着,回将军府了。不过站得有点久了,将军府离这座宫殿又远,我的肚子的确有些饿了。
一进门,便看见父亲与母亲在前厅候着,一见我,父亲便急忙大步走过来问我:“怎么样?祭司怎么说?”
我摇摇头,说道:“祭司大人什么也没说,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一句话说出来奶声奶气,弄得我自己都心里发毛……
随后,母亲跟了上来,遮面浅笑了几声,“相公,语儿还小,况且这是有关人一生星命的大事,语儿又何从得知。”
我为了赶紧填饱我这可怜的肚子,便只好配合母亲点点头,“对呀,语儿何从得知呢?”
父亲也只好笑笑便作罢了,“好好好,你们娘俩就会欺负爹爹,爹爹不问了,好了吧?”
我可怜的肚子已经忍不住了,只好捣蒜似的点点头,又转头对我的贴身小婢女说道:“铃儿,我饿了,快去给我做几块桂花糕来送到我房里。”
“语儿,你啊你,就知道吃,将来若是嫁了人,那夫家该有多嫌弃你啊。”父亲打趣道。
母亲也附和地点点头,笑意满满的丹凤眼充满怜爱地看着我。
“爹爹莫要笑话语儿,这老祖宗说过‘民以食为天’,再说语儿也是个普通人,饿肚子也在常理之中,又怎会遭夫家嫌弃?再说了,语儿还小,嫁为人妻的日子还远着呢!”
“可别说,在你三岁时,我们就为你订好了婚约。”
可恶啊,我还没想嫁人呢!就给我订婚约,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得了,三十六计跑为上计,省得他们又要唠叨,待会把祖奶奶唠来了,那就更跑不了了,再说我这肚子还饿着呢。
“爹爹娘亲我不理你们了,哼!女儿先告退了。”
说罢,我便迈着小短腿小跑到我的院子琉璃阁去了,几个婢女慌慌忙忙的在后面跟着,生怕她们的小主子摔了跌了,还时不时地唤我两声,“小姐,您慢点儿跑,小心摔了跟头。”
***琉璃阁***
这里并不大,却是格外地干净,家具兼用红木雕刻,尤其是坐的那一把加高的椅子,勾勒在椅子架子上那几朵牡丹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椅子前的伏案上摆着几幅名家所写的字帖让我临摹,几只用檀木雕刻的毛笔搭在白玉架上,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连墨汁与砚台都是及其名贵的,虽说我不识得这个世界的名贵物品,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可见父亲也不太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而我睡的小床装饰与那张椅子比起来就显得有些简朴了,不过也却深得我的宠爱。
在这小屋外面,便是一池春水依着假山,斑驳的阳光透过沿着院墙中的桂花树撒在翠绿的青草地上,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向院外的拱形石门,在琉璃阁的一旁不远处,便是我专属的小厨房,可见父亲母亲知道我贪吃的本性,故意在那儿建的。
我独自一人瘫在床上,婢女都被我遣走了,房间里安静的出奇,插在青花瓶中的水仙正开得旺盛,衬着一旁挂在墙上的泛黄的画卷,我闭了眼,想微微休息一会,但前世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开始回忆很久之前那美好的画面……
童年的记忆停留在一片广阔而又宁静的森林之上,矮小的木屋,袅袅的炊烟,母亲淳朴的笑容,父亲生锈的烟筒,以及藏在床底下的一本古老的书。
接着,便是一片火海,猩红的火焰燎原,如同恶魔般迅速地吞噬着苍苍茫茫的草原,当那红色恶魔快要将我吞噬时,眼前一黑,再次醒过来时,便看到了养父布满了阴霾的脸,成熟稳健而又充满沧桑的脸,我问他我的父亲母亲在哪,他指着我面前两具烧焦的尸体,回答了我。
再后来,跳过无数毫无意义的时间,便是我临死之前,我最心爱之人的手上的一把带着腥臭的短刀,朝着我的心脏刺来……
忽然,门外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小姐,您在吗?您要的桂花糕来了。”
“进来吧。”
随即,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推开门,一手端着一个精致的碗碟,盛着几块摆放整齐的糕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来,将碟子轻放在伏案一旁的木桌上。
她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地对我说道:“小姐,您若休息好了,便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字啊。”
与铃儿相处了这么久,我也自然知道她是真心关心我,但我死前的那一幕,实在使我没了胃口,更没心情习字了。
“我知道了,铃儿姐姐你先退下吧。”
“是。”
说罢,铃儿便福了福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呆在门外静静地守着。
我到桌上随手拿了一块桂花糕,坐在木椅上,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回忆起了今生今世的繁琐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