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过山道,来到少年跟前,十分亲昵地蹭了蹭,待少年伸手轻抚脑袋瓜一番后,才颇为满足地摇头晃尾,站到一边,转头对早已吓得面如血色的赵央喷了一个鼻息,咧嘴呲牙,长长的驴脸上竟是露出人性化的神色,两只驴蹄子抬起砸了砸地面,似乎要踩向赵央。
少年伸手摁住它的背,轻笑道:“老焦,这家伙可是淮南侯底下的将军,官帽子大着呢,你可别乱来,给我招惹麻烦。”
黑毛老驴似乎能听懂少年的话,又是喷出一个鼻息,显然对赵央很不屑。
此时,独臂老人已经走近前,恰好将少年跟黑毛老驴的互动看在眼里,不由得一笑,点指黑毛老驴笑骂道:“你这畜生就知道认主,跟我在一起时,问你话,屁都不放一个,如今见到宁遗,你倒是欢得很,我真是白养活你了,简直是白眼狼。”
黑毛老驴昂起头,不满地嘶鸣一声,那意思像是在说,胡说八道,你才白眼狼。
独臂老人哼了一声,冷笑道:“看你能逍遥自在到什么时候,等哪天我肚子饿,第一个宰了你下锅。”
黑毛老驴一听,脸上这才露出惧色,蹄子动了动,身体蹭了蹭少年,口中低鸣,明显是在求保护。
少年笑了笑,伸手轻拍其背表示安慰,然后转头对独臂老人笑道:“老师,你别拿老焦开玩笑了,明知道它胆子小,这要是把它吓跑了,谁驼我回太安城?”
独臂老人佯怒地冷哼道:“这畜生胆儿肥着呢,连我都敢顶撞,天底下的畜生就它一只了。”
独臂老人和少年说话时,赵央和他的二十四铁骑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擅自站起来。当他们听见少年喊独臂老人为老师时,心里又是一阵震惊。
尤其是赵央,脸色变了几次。先前他因为少年对自己不敬,想要下杀手,现在想起来一阵后怕。原来他还得感谢老僧的出手阻拦,否则,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谁能在独臂老人眼底下杀人?谁又敢杀独臂老人的学生?
这个天下,怕是没有几人!
独臂老人目光移动,落在老僧身上,语气有点讥讽地开口道:“都快进入那个境界的人了,一点高人的架子都没有,做事情总是畏首畏尾,说是怕死吧,可舍身成仁,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人总是你们这一脉的人,真不知该说你们这一脉的人伟大还是愚蠢。大鱼没出,只派来几条小鱼小虾,就能把你的寺门捅破,若是传出去,西漠那座寺庙的声誉,怕是要被口水淹没。”
老僧念了一声禅,平静地道:“江湖,庙堂,仅此而已。”
独臂老人闻言一怔,转头看了几眼正得意的少年,诧异地问老僧:“你信这小子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和大梦想?”
老僧摇头,很正经地道:“小施主给老衲讲的那些东西,可不是乱七八糟,老衲认为,小施主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再者说,施主在这一方面,可是走在老衲前头。”
独臂老人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恼羞成怒之色。
少年见状,在一旁乐不可支。
独臂老人深深地看了老僧几眼,眼里的疑虑之色隐去,转头刮了少年一眼,道:“你小子,真行!”
少年哈哈大笑,上前谄媚道:“老师,学生我这可都是向您学的,学生优秀,都是老师您教得好啊。”
独臂老人训斥道:“就你嘴贫。”
完了他才转头看向面色已经完全发白的赵央,心里正在作天人交战的赵央察觉到对方目光,顿感周遭空气瞬间凝固,一股若隐若现却又让人深感压迫,喘气都难受的沉重杀意在天地间弥漫开来,那一刻,他感觉如坠冰窟,可身上却頻冒冷汗。
独臂老人一言不发,他就越难受,最终,他强忍心脉折断的痛楚,艰难开口道:“国师……大人,末将只是……奉侯爷之命……办事,不知……国师大人……莅临,冒犯了您,恳请……国师大人责罚。”
国师!
大奉王朝国师李正阳。
独臂老人轻笑,低声呢喃一句:“淮南侯好大的威风。”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尖刀,划过赵央的心头。
也不见独臂老人怎么动,赵央就惨叫一声,像是破麻袋一般倒飞出去,身在半空,胸前就炸开一个血洞,鲜血飞溅。
至于那二十四铁骑,则是毫发无损,在独臂老人的挥手下,恭敬退去。
山脚下,已变成血人、面目全非的赵央跌落下来,他心里大恨,却不敢表露丝毫,挣扎着站起来,耳边就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替我带一句话给李宪恒,笨鸟先飞!”
赵央亡魂大冒,心头那一股怨恨瞬间烟消云散,头也不回地破空离去。
钟鸣寺门前,独臂老人回过身来,他看了一眼老僧身后,一扇大门破烂的寺庙深处,并没有打算进去,而是对老僧道:“时间不多了,你是否要回两禅寺看看?”
老僧沉默了一会,道:“想回。”
独臂老人点头道:“好,天门之后,太安城见。”
老僧念禅,回头看了一眼钟鸣寺,神色无悲无喜,随后对少年道:“小施主,可愿意跟随老衲而去?以你的慧根,在两禅寺里必定能找到佛缘。”
独臂老人闻言,顿时瞪眼,微怒道:“滚,敢抢我的人,找死吗?”
老僧丝毫无惧,只是看着少年。
少年笑了笑,很干脆地点头,道:“大师请放心,我日后一定会去。”
老僧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难得地开起玩笑来,道:“可惜了,若是有小施主作伴西去,老衲一路上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少年被逗乐了,笑着打趣道:“大师如此高人,也怕寂寞?难道大师六根未净,这可是犯了戒律的呀。”
老僧慈眉善目一笑,踏步下山,踽踽独行而去。
许久后,少年才问独臂老人,“老师,我们去哪?南疆、西漠、北原,您挑一个。”
独臂老人没好气地伸手屈指赏了少年一个爆栗,怒道:“还南疆西漠北原,这三年你还没玩够?跟我回太安城去。”
少年皱着眉头抚摸额头上的包,抱怨地咕哝道:“我哪里是在玩啊,我是在历练悟道好吗?”
独臂老人训斥道:“悟道个屁,三年行走,净跟一些市井无赖混,好的不学,非学一些不入流的歪门邪道,正统武道入门第一境界通玄境都没完成,若不是你……唉,不说了,头疼了,我不在太安城这几年,那小家伙不知道苦成什么样了,再不回去,怕是要天下大乱。”
少年不以为然地撇嘴道:“李篆那家伙能耐着呢,巴不得你不在他眼前碍手碍脚。”
独臂老人冷哼道:“就怕他被太安城里的那些老狐狸给吃得骨头不剩,这会不知躲在哪儿哭鼻子呢。”
少年皱眉道:“没这么夸张吧?”
回应他的是独臂老人的一声冷笑。
这一日,有老驴识途,从钟鸣山走下,离开青州,前往京都太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