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雁鸣迷迷糊糊醒来时,眼前站着董震,正用手拨弄他的脸。他忙摇摇头,稍清醒一些,道:“对不住了,师哥,我这几天老是犯困,失礼了,失礼了。”突然闻到一股桂花香味,心头大震,大声喊道:“果拉,果拉,你在这里吗?”仓惶四顾,却见旁边立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一袭紫蓝轻衫,面带羞涩。
董震奇道:“果拉是谁?你在叫谁呢?”关雁鸣心绪稍稍平静,盯着这女子,心道:“原来她身上的味道也跟果拉一样。”董震道:“胭脂,还不给我贤弟问安。”女子屈身行礼,抿嘴微笑,却不言语。关雁鸣笑道:“原来这位就是胭脂姑娘,果然国色天香,羡煞小弟也。”董震朝潘胭脂挥挥手,她便行个礼出去了。
关雁鸣望着她的背影,心道:“原来不是果拉,果拉此刻应该在大悲岛才对,我想她都想得昏头了。”低头时发现自己胸口有些湿痕,心想定是先前困的时候不小心被茶水洒的,也未加在意。
董震笑道:“想什么呢,起邪念了么,我揍死你。”关雁鸣笑道:“这么漂亮的姑娘,佛祖见了也抵挡不住,难怪董悦师哥动心。”董震叹一声,道:“我也就快沾不到她的边了。可惜,可惜。”关雁鸣见时候不早,向董震告别,叫进伙计,抬了自己打道回府。
转眼又过得大半个月。这日傍晚,朱赤叫关雁鸣带好腰刀,来到城西一座大院中。一进门,已有二三十人坐在堂内。关雁鸣认得其中有些在洛阳见过,大多不认识。朱赤与众人抱拳施礼,领关雁鸣坐在墙边的空位上。一会儿,又进来两人,却是董震、董悦二人。两人都看见了朱赤,走过来坐下。关雁鸣低声问道:“大师哥、二师哥,你们怎么也来了?”董悦笑道:“我爹还有要事,所以叫我们来了。”董震却道:“唉,我是来将功补过的。”
不多时,门口疾步走进一个中年,身材修长,面容清瘦。众人都起身行礼,董震低声问朱赤道:“二叔,此人是谁?”朱赤道:“他便是济南分舵主林木华。”关雁鸣心头一凛:“原来他就是和陈堂主一道去大悲岛的林木华,我得找个机会再问问他大悲岛的情形。”
林木华环顾众人,道:“诸位弟兄,计划有变。贼子提前到了西岳庙,大伙儿分开行事,明日天黑之前汇集华山玉女峰。”众人当即纷纷散去。关雁鸣赶上林木华,道:“先生留步。”林木华回身,微笑道:“你是关雁鸣吧,是不是想问我大悲岛的事情?”关雁鸣点头道:“正是正是。”林木华道:“陈堂主应当已将当日具体情形告知你,万事皆有缘法,福祸尚未可知,你不必过于执着。”说罢,转身便走。关雁鸣闷闷不乐,与朱赤、董震和董悦三人连夜赶至华山玉女峰。
次日晚,群雄集聚玉女峰。几个汉子打开两个布袋,取出几十套黑衣,逐一分发。众人当即换上,却尽是蒙头蒙面的打扮。一会儿,一个汉子来报林木华:“要道上炸药都已埋好。”关雁鸣先前一直迷迷登登想着心事,此刻见群雄个个手握兵器,杀气腾腾,猛的一惊:“我们这是要杀害什么人么?”忙回头要问师父,却见个个蒙头蒙面,分不出哪个是师父。
林木华朗声道:“诸位弟兄,今日贼子在西岳庙祭山,明日一早将上山游玩。此中峰三面绝壁,依附于东峰西壁。峰东有凌空栈道,乃是通往东、西、南三峰的咽喉所在。我等埋伏于此,定可一击成功。”待安排部署细节完毕,带领群雄埋伏于山道各处隐蔽之处。
天色渐亮,关雁鸣趴在一处丛林中睡得正酣,不知哪儿飞来一粒石子正中他的额头,他刺痛之下,立刻醒来,隐隐听得山道下人响马嘶,轻轻拨开枝叶观去,见下方山道上远远转过一队兵马,后面连着百余披甲士兵。待人马走得近了,他仔细观看,见中间十几骑高头大马,马上显然都是将领,拥着一个华丽的公子前进。这公子生的燕颌猿臂,虎体狼腰,与众将说着话,缓慢前行。片刻,两骑从旁侧飞奔至公子身旁,正是风凌子和左孤子。关雁鸣先一惊,随即大喜,暗忖:“正好将你二人捉住,当作人质上大悲岛交换果拉。莫非今日大伙都是为救果拉而来的么?”念及此,不禁有些激动。
道上兵马依旧前进,已即将进入埋伏所在。左孤子彪悍之色一如既往,风凌子左膀却无力下垂,时而随马步前后摇摆。关雁鸣心头奇怪:“风凌子被叟帅所伤左膀竟还没好么?”斜眼看看周围其他弟兄埋伏的位置,安静的出奇。
突然间,官兵队伍尾端一声巨响,紧接中间、前面也几声巨响,紧接着浓烟滚滚,人仰马翻。官兵大乱,十几个将领护着那公子便往回逃。几十个蒙面汉子早跳出来一阵砍杀。关雁鸣也大喝一声,挥刀一路狂砍而下。群雄大多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冲入官兵之中如虎入羊群,一阵砍瓜切菜。那十几个将领却甚是强悍,与群雄斗作一团。左孤子和风凌子趁乱掩着公子后退,几个蒙面刀手屡次杀去,都教他二人挡回。不多时,他们自拐弯处逃向一片丛林中,七八个蒙面人疾追而去。关雁鸣杀的心急,也拔腿追去。追得一会儿,前方树木太过紧密,骑马难于穿行,左孤子和风凌子跳下马来,力战追至的敌人。
关雁鸣追至加入混战,左孤子和风凌子剑法精奇,内力极其浑厚,七八人围攻而上竟丝毫占不到便宜。片刻,已有三个中剑扑地,关雁鸣虽求胜心切,但每一招使出,皆做了退后逃命的打算,因见风凌子左膀无力,便专门攻他。饶是如此,依旧险象环生。风凌子和左孤子却越战越勇,剑气纵横,渐生出剑芒吞吐闪烁。
关雁鸣先前尚能找机会使出一两招,此刻旦觉眼花缭乱,呼吸困难,生怕一个不留神送掉小命,根本不敢接近,赶紧退到一边。场中五个汉子力战二人,渐渐落败。关雁鸣心惊:“这五个弟兄厉害,左孤子二人更加厉害。”呆了片刻,寻思自己不能一旁观望,以免给同仁落下贪生怕死的把柄,斜眼看见那公子正从马上下来,惊惶失措朝林子里逃,当下快步追去,几个起落已挡在他身前。
公子见面前立着个高大威猛的蒙面人,心头大骇,回身又想逃,却摔个跟头。关雁鸣踏上一步,本想一刀劈下,又于心不忍:“我这一劈,他岂不死了?人之一死,可就永无挽回余地了。”正犹豫间,那公子已起身欲跑,关雁鸣忙一脚将他踢翻,一刀又要劈下,突想起小叔曾讲过:“人乃自然之灵,生命乃天地赋予,唯天地可收回。即便有一人罪大恶极,罪极当死,也当慎之又慎,不可轻易操夺天地之权,擅取他性命。”于是一脚踏上这公子,令其不能动弹。
公子惊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关雁鸣以刀架其脖颈,公子面如死灰,突然平静下来,道:“好汉若放我性命,必当厚报,荣华富贵任尔挑选。”关雁鸣不语,用劲压刀,将他白生生的颈项划出一条浅浅的血口。公子脸色陡然变做铁青,青得油光闪闪,料想不能得脱,缓声道:“你今日如此辱我,万死难容。你若放我性命,后患无穷,还是快动手罢。”关雁鸣哼一声,反剪其手,押回原地。
左孤子和风凌子又已刺翻三人,回头见公子被擒,一急之下,剑法越加凌厉,片刻将剩余二人刺倒,纵身朝关雁鸣扑来。关雁鸣急道:“再过来我便杀了他。”两人呆了一呆,不敢动弹。突然后面两个蒙面人飞身飘至,各出一掌,拍向左孤子和风凌子。左孤子却不转身,倒剑仰身一刺,同时拍出一掌。来者侧身闪过剑锋,与他对了一掌,退在一旁,喝道:“好剑法,再来一掌!”又飞身一掌。关雁鸣已听出是林木华,心道:“果然厉害。”
另一边风凌子却向前纵出一步,避开掌风,回身飞起一剑刺回,犹如一道闪电。蒙面人喝道:“白虹贯日,如此了得。”疾退五步,剑锋追至胸前,劲力却已弱。蒙面人左手屈指朝剑面一弹,右手疾抓他肩井。当的一声,长剑荡开,风凌子左膀的衣服尽被扯去,露出带着三条血痕的皮肉来。
左、风两人皆起惊异:“今日怎生遇上这么多罕见的高手?”关雁鸣已知这位蒙面人是师父朱赤,不由欢欣鼓舞。细看风凌子时,见他光着左膀子,肩下云门穴附近一个大大的凹陷处,结块黑疤,原来少了根锁骨,心想:“难怪他左手一直无力下垂。这根锁骨定是教叟帅以伏神爪抓走了。”
四人交起手来,虽不如方才惊心动魄,但左、风二人脸色严峻,出招渐缓慢起来,每出一剑皆嗤嗤作响,显是内劲已运至极处。一会儿,远处一队官兵追来,朱赤回头对关雁鸣喝道:“快宰了贼子,大伙速退。”关雁鸣犹豫不决。林木华也喝道:“还不动手!”
关雁鸣一狠心,正要用劲割断他的脖子,猛地旁边一个人影撞出,他猝不及防,给撞的一个筋斗摔了出去。那人扶起公子便跑,关雁鸣忙起身赶上,举刀欲劈来敌。来者回头一瞥,眼中尽是惊恐。关雁鸣已看清他的容貌,浑身一震,呆立当场,再也砍不下去,突然“哎呀”叫一声,扑倒在地,假装受伤。
片刻大队官兵追近,朱赤和林木华各拍出一掌,逼得左、风又退几步,回身疾走。林木华顺手抓起关雁鸣,速朝林中逃去。左、风二子历经方才的轮番险战,精疲力竭,此时赶至公子身旁。官兵追一会儿,收兵回去了。
关雁鸣随着朱赤、林木华离了华山,到一处岔路时,林木华道:“今日死伤惨重,若不是遇到这两个剑道高手,应该早已得手了。唉,或许是贼子命不该绝,来日再作计较吧。咱们就此别过,有事再联络。”朝二人告别,孤身离去。关雁鸣见师父脸色不好,问道:“师父,咱们今天要杀的是什么人?”朱赤长叹一声,道:“为师知你不忍杀他,也不怪你,毕竟你是第一次杀人。此人是康熙长子直郡王胤禔。”关雁鸣想起方才险些砍了他的脑袋,心头惊惧烦乱。
回到西安,陈万山说董震董悦受了些轻伤,都去了洛阳。关雁鸣独自在榻上喝酒至半夜,脑中反复浮现出华山刺杀胤禔的场景来。当时那一刀本该劈下,万事了结。但那个救胤禔的人回头看时,关雁鸣认出是博星朗,惊愕之余,心乱如麻,再也砍不下去。此时脑中更加疑惑重重,不知博星朗为何在此处出现,又为何要救胤禔,不知他救果拉途中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不知不觉间,已喝得大醉,抱着酒坛子睡着了。
自此,关雁鸣时而想起博星朗,时而想起果拉,时而想起小叔,精神恍惚,渐渐变得忧郁。朱赤开始教他刀法内篇上的武功。这刀法内篇包括一部内功心法和一套反呤刀法。刀法须以反呤刀修习,方能领悟其中关窍,但自从二十多年前反呤刀失落之后,这套刀法也就如同失传,再无人使得出来。关雁鸣每日打坐苦练心法,却因心头郁闷,渐渐坐成了枯禅,精神越加萎靡,形如稿木,心若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