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雁鸣道:“小叔,我那砣金子就是刚才那三个人给的。你怎么很怕他们么?”关青山不言语,坐到桌边拿起茶杯便喝,手却抖的厉害。关雁鸣大奇,也坐过来,问道:“小叔,你哪里不舒服么?”关青山缓缓道:“你可知这三人是什么人么?他们怎会到了安宁镇?”
关雁鸣从未见小叔如此惊慌过,顿觉不妙,问道:“他们是什么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关青山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拍拍他的脑袋,微笑道:“是小叔不够镇定,叫你瞎担心了。记住,他**统领群雄的时候,不论遇上何等厉害的关头,都要沉着应变,不可有半分退却之色,更不可将一丝一毫的惧意传给身边的人。”关雁鸣听他这般说,更摸不着头脑,正要再问,门突然推开,闪进小翠红来。
关雁鸣和关青山见了小翠红,精神都是一振,忙叫她来坐。小翠红身上一股酒气,埋怨道:“今天这个熊主太***难伺候了,越喝越精神,喝了便吐,要灌醉他真不容易。实在没法子,只好下药了。此刻正睡着,跟猪一样。”
关青山给她倒杯水,笑道:“看你高兴就好。”小翠红笑道:“我哪天不高兴?你今天不开张么,怎么有空跑到这来?你闲的慌么?”又指着关雁鸣道:“是不是你胡说八道了?”
关青山道:“闲得不慌,闲得不慌。”小翠红道:“我看你们是饿的慌。”说着,到门外招呼几声,一会儿,小厮端了四五个菜上来,又上一壶白酒。三人倒好酒正要喝,听得外面喧闹之声大作,夹着叫骂,小翠红开个门缝望外看看又走回来,说道:“龙天宝又耍横了,这个王八蛋太刁,成天往这儿赶,白吃好菜白喝好酒白睡头牌姑娘,老板娘伤透了脑筋,恨不得他立刻死了才好。”
关青山问道:“龙天宝不是给老板娘凑过份钱的么?东家吃喝哪有给钱的。”小翠红道:“他是什么东家,老板娘欠的钱早还尽了,原本许他吃喝一年,不想这都好几年了,他吃惯了,从没给钱的意思,老板娘遭了几回罪,再不敢说他。老板娘私底下对我们说,要是谁能把这个瘟神弄走,她给立长生牌,天天烧高香。”
关青山摇摇纸扇,说道:“看来他功德圆满,便要修成恶果了。”门外一个丫头敲门进来,急切对小翠红道:“红姐,那头猪醒了,满到处找你呢,你快回去。”小翠红哎呀一声,起身走几步又回头道:“今天上午老板娘刚买了个小姑娘,小姑娘真是倒霉,刚从外乡到这就被人贩子骗来卖。老板娘原本不买,看小姑娘长的标致,怕她要是给卖到别处,恐怕要受更多的罪,便花二百两要了。此刻正在后院哭闹呢,也不知是哪个丧门星把信儿透给龙天宝,龙天宝嚷着要看这个小姑娘,老板娘没办法,只说先驯服了再说。小姑娘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身上不少富贵玩意。唉,女人就是个命啊。你们要是能凑二百两银子,跟老板娘说说,把她赎出去做个丫头使唤也好。”说着,急匆匆出门去了。
关青山拿筷子敲敲碗,对关雁鸣道:“去把老板娘请来。”关雁鸣听了大喜,心想小叔多半要把小姑娘买回家,赶忙去请。出了厢房,他远远看见龙天宝在席上猜令赌酒。二楼西北角上,老板娘正在数落一个丫头,他便过去道:“温姐姐,我叔叫你过去说说话。”老板娘笑着应道:“好甜的嘴儿,我这就来。”又数落丫头几句,朝厢房走去。
关雁鸣看见方才坐过的桌边围着四个人,其中三个在茶馆见过,另一个也是个年轻公子,衣着华贵,面色泛黄,颧骨突起,下巴肥厚。弥勒佛已经认出了关雁鸣,朝他招手道:“关雁鸣,过来坐坐。”
关雁鸣走过去,弥勒佛迎他坐下,道:“想不到在这儿又见到你,小兄弟兴致不浅啊,呵呵。”又朝那位公子道:“大少爷,这个小兄弟讲的三国甚是有趣,昨天二少爷被他逗的乐了一天。”大少爷“哦”一声,道:“如此说来,有机会我倒想听听。”
关雁鸣笑道:“我是瞎讲一气,其实不会说书。”弥勒佛给他倒杯酒,又夹块鸡腿,关雁鸣乐呵呵谢了,伸手吃起来。两位公子都含笑看着他。左侧的竹竿瘦子仍是不苟言笑,肃然坐着。
关雁鸣喝一口酒,问道:“你们是来祖师庙烧香的么?”二少爷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们听说杨祖师很灵,专门来拜一拜。”关雁鸣点头道:“很灵的。不过你们在安宁镇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惹到龙天宝。”
二少爷奇道:“这个龙天宝是何方神圣?”关雁鸣指着对面的雅座,道:“中间那个搂着头牌姑娘的便是。他是镇上最有势力的主,平日**虏掠霸占钱财无恶不作。”又看看弥勒佛接着道:“看谁长的壮就捉回家干半年苦工。”看看竹竿瘦子道:“看谁不顺眼就打一顿。”看看两位公子爷,继续道:“我看两位少爷要格外小心。龙天宝认定自己最是风流潇洒,风度翩翩,最忌讳看到比他更潇洒神气的公子,要是赶上他心情不顺,只怕…只怕…”
大少爷一拍桌子,喝道:“天下有如此霸道之人么!”关雁鸣忙低声道:“小声些,别叫他听见了。我得走了,免得他认出我来,又打我一顿。”疾步朝厢房走。听得弥勒佛在身后叹道:“荒唐,荒唐。”
回到厢房,关青山与老板娘温翠香正在说话,见关雁鸣进来,温翠香起身道:“不跟你胡搅蛮缠了,不听你这些馊主意。我先叫人把这小妮子领过来给你看看。外面正忙着呢,我得去招呼客人啦。”关青山道:“不忙不忙,你先叫别人招呼着,再说会儿。”温翠香道:“我这些姑娘,没一个上得了台面,要是没了我应酬着,堂上一会儿就乱套。”
关青山哈哈笑道:“你就没有一个能顶替的人么?你若不在这翠香楼最鼎盛之时,选出几个能接大旗的人来,他朝你老了或是生意萧条了,更有何人能够继承衣钵,力挽狂澜。”温翠香呆了一呆,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大事小事都得老娘来应付,累也累死了。”当下到门口叫了几个姑娘过来,吩咐一通,回来坐下接着说话。
关青山接着说道:“你若是依我刚才讲的办法行事,保管你出一口恶气。”温翠香道:“青山半仙,你可别坑我,搞不好翠香楼便受牵连。”关青山笑道:“你看其中又没我的好处,龙天宝愿怎么吃你的喝你的嫖你的与我何关?这小姑娘与我也非亲非故,我何苦自找麻烦?我只是看你身受其害,念着多年的交情,又趁着眼下有现成的办法,跟你出个主意,不显山露水的给他吃点苦头。你若不听也就罢了,只管每天忍气吞声恭恭敬敬的把龙爷养在楼上。”
温翠香一想到龙天宝这只硕鼠,心头立时燃起怒火。她原本是梨园行的名角儿,海棠春的头牌,半辈子风雨飘摇,凭着过人的胆识和才智,终于熬出了头。倘若要她就此仰人鼻息,郁郁不得舒展,真当勿若一死。但关青山先前给她出的主意有些冒险,倘若最终给龙天宝怀疑到她,那么往后翠香楼的日子就难过了。
关青山见她犹豫不决,继续道:“眼下六神堂的四位堂主都在你翠香楼,这四位可都嫉恶如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关雁鸣也不知他二人在谈什么,隐约猜了个大概,张口想问,关青山似乎早料到他要问话,提起盘中一块鸡腿塞进他口中,接着道:“天赐良机,你今日买回来的这个小姑娘正好是引线,如此良机,你要是错过,真该天打五雷轰。”
温翠香迟疑道:“如你所说,最终我这个小姑娘是白买了,龙天宝倒霉定了,小姑娘也不是我的了。”关青山道:“老板娘终究是不肯吃一点亏。”从怀中掏出那砣金子递给她,道:“我给你这砣金元宝,事后小姑娘由我带走。你可真当是旱涝保收。”说完,斟好两杯白酒,望着温翠香。温翠香拿起酒杯,叹口气道:“不知道你关青山究竟是什么人。”关青山微笑道:“干了此酒,各司其职。”温翠香一口饮尽,转身出去了。
关雁鸣边舔着鸡腿边说道:“小叔,老板娘肯和咱们合伙了?”关青山接着吃菜,说道:“天下事不论怎生风马牛不相及,也常有发生,只看是否有用心人藏匿其后。倘若我今天的话老板娘听不进去,多半是我讲的不甚明白;倘若讲得明白她依旧不从,多半是我讲的犹豫,老板娘心思何等敏捷,势必更加犹豫;倘若我已运筹帷幄,不容置疑,老板娘依旧不从,多半是没有顺应她心头的好恶。记住了么?”
关雁鸣嘻嘻笑道:“得变通之道者,在乎心易之妙耳。我若死记你的裹脚,难矣哉!难矣哉!”关青山正色道:“只怕她并非担心牵连自己,而是嫌这个办法治得太轻,不够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