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壁橱的空间看起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他走进去后就完全没在了里面,小弥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里面光线昏暗,隐隐约约的只见像是有几个人,瘦骨嶙峋的,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大张着手臂立在那里,却又一动不动。小弥骇了一跳,霎时间还以为看到了那佘看守的兄弟姐妹。
可不一会儿,就见那人又踱步而出,臂弯里新搭了件长衫。她一下子明白过来,里面其实是一个衣帽间,那立着的人形物体其实是些衣架子,上面套了衣服,不习惯的人看起来,自是觉得有些诡异骇人。
正想着,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这次他却是停下了脚步,手臂长伸,将那件衣服递到了她面前。“我不习惯有客,家里备的都是自己的衣服。不过好在衣服多,穿不过来,正好有这些余下的,你就只能先凑活着了。”说着,又低头轻笑了下,像是在责怪谁地说了一句,“梦袭这厮,这些年越发任性了。”语调那样清浅,带了些说不清的亲昵在里头。小弥的一颗心,顿时对这个所谓的“梦袭”充满了嫉妒。
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脸,她又开始神思不属起来。不过好在在最后关头收回了心事,及时把衣服接了过来,才没又闹出一场尴尬。
“我在外间等你,换好了就出来。”说完,他便一回身,走到门边,开了门。
虽然之前门开了三次,但小弥一直心不在焉。直到这次她才注意到,那门一开,门上雕刻的那株花树就好像活了一般,上面的花瓣纷纷飘落,流光溢彩,惊艳绝伦。
“呀!这是什么花啊?这么美!”她心中一叹,赞美的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说完她和那人都楞了一下。倒是那人先反应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门上的雕花,笑得意味深长:“这是梅花,开于冬日,落雪之时。凌霜傲雪,气质清绝,自别有一番风骨。”
“可这些花,竟像是活的一样呢!你刚刚一开门,他们就从树枝上落下来了,随着光一闪一闪的,好不漂亮!”
那人笑了:“这都是些匠人的雕虫小技罢了。我让他们将梅花的花瓣刻出不同的角度和凹凸,上面撒了些晶粉。平时看起来不觉得,一旦动起来,光影流转,从不同的角度照在这些花瓣上,自然就反射出不同的光泽,看上去就像活了一般,动作起来。”说着,他轻叹了口气,“这些在晚上,等掌了灯笼,要更好看呢。现在不过是瞧个新鲜罢了。”说着,他拿眼瞧了一眼小弥,却见她依旧呆呆地盯着那扇门上的花树,竟像是看得痴了一般。
“梅花?”她忽然幽幽地开口,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没回过神来,“长得就是这个样子吗?真想亲眼看看,不知道是什么香味呢?”忽然她猛地一凛,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就把眼瞧向了自己,“先生……梅先生……”她的眸光一绽,“这就是你的名字,对吗?不是‘煤’先生,而是‘梅’先生!”说着,她忽然变得十分得开心,“梅先生,梅先生……哎呀,真是好美的名字!”说着,她竟微微闭了眼,一脸陶醉。
什么梅先生,梅先生的?他这次倒是真的被她弄迷糊了,任怎么着也猜不透这副小脑瓜里到底在思量着些什么。
这时小弥也一下子回过了神,看着面前人探究的眼神,有些微微的尴尬。心里有些暗恼自己,一旦在他的面前就跟个跳梁小丑似的,怎么也把控不住自己。
“我姓梅,单名一个渊字。”那人却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适时地打破了沉寂。
“渊?”小弥霎时间又来了兴趣,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注定了在他面前一傻到底的命,“这个也有解释吗?”
那人失笑:“不过一个名号而已,当不得什么。不过,如果说非要有一个缘故……”他沉吟了下,“我生于一个避世的山谷之中,那里山高谷深,人迹罕至,风景优美,犹如世外桃源。谷内遍种梅树,每到冬尽春来,山野落雪之时,梅花便会盛开。料峭寒风拂过,万数落梅,幽香静谧,如梦似幻。”说着,他的眼神邈远了起来,好像透过这层层帷幔,望到了记忆中的某个世界去,“那里有个小小的村庄,村里人都姓梅,因而我也姓梅。而……”他不自然地顿了一下,“而因着这梅谷的缘故,我的母亲给我取名为梅渊。”
“梅渊……”小弥嗫嚅着,“真是好听又奇怪的名字。”
“奇怪?”那人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头,扰乱了小弥的一池春水。
她的心漏跳了两拍,才又接着说道:“是啊,你看我们的名字,小弥,忘情……”她顿了下,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她摇了摇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美梦里待了太久,快要疯魔了,“都是些悔啊……怨的。”一提到“悔”这个字,她的心又是咯噔一下,闪过了一丝极其压抑不幸的感觉。但细想了下,却又并没有什么。
她有些莫名其妙,下一秒又奇道:“哎?我以前还真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呢!现在细想想,你看,肯定是父母那一辈不知做错了什么,就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连取的名字都是苦大仇深的。”她越说越带劲,脑洞大开,就开始臆想道,“我猜……我的父母肯定是做了什么错事,就希望我能去弥补。而忘情嘛……她的母亲大概是对她的父亲失望了吧……”说着,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禁想到,不知忘情的家人若是听闻她的遭遇,该是什么心情。又想到近日事多,她竟然完全忘记了对忘情的承诺,尚未到她家里去报平安,不知她的家人又该如何着急,登时心如乱麻。
梅渊看出了她突然的心不在焉,眼睛里泛起了些思量。他没有直接答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果然,小弥踌躇了一会儿,忽然道:“真是对不住,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现在得赶紧走了。谢谢你这几天来对我的照顾!”说着就着急忙慌地往岸上爬。可是几日水米未进,虽然身上的伤大好了,可一旦大动作起来,登时就觉出了手脚的绵软无力。加之在池子里着实是泡得久了些,她“哗”得一声,又跌回了池子里,如今只两只手仍扒在池子边上,双眼怔怔地,脸上一片茫然。
“呵……”面前的人忽然禁不住笑了声,接着把小弥手里的衣服接过,展了开来。衣衫阔大,张开后像是巨大的蝠翼似的。白底上面金线穿梭,铺展在日光下婉转流动,好像一朵五瓣的花。小弥尚未看清,下一秒就身子一轻,接着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眼前的梅先生竟把她罩在外衫之下,然后从肋下轻轻举起,从池水中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