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无限地沉沦,沉沦,却始终轻飘飘的,沉不到底。冥冥之中,她似乎听到“咚”地一声苍老的声音,从遥远的远方传来。接着,那声音组成了音调,幻化成一首苍凉激昂的乐曲。
弹奏的人起承转合,似乎在通过琴音,向她传递着内心最深处的寄望和情感。可那情感太寂寞,太苍凉了,小弥觉得自己寂寞寒冷的心,在这份雄浑的情感面前几乎不值一提,不一会儿,就被它完全占据。跟随着,共鸣着,感受着,小弥的心也随着乐声的起伏,忽而欢欣,忽而落寞,忽而激愤,忽而伤怀。
渐渐的,她和乐声的主人几乎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她用他的眼,看过世间繁华,看过人情冷暖,看过宦海浮沉,又看过无尽悔恨,最后,惟余一声叹息。
飞花落尽,世间事了,百无聊赖,不如归去。
是啊,不如归去,小弥心道,一时间心灰意冷,手一松,便欲堕入往生轮回。过往历历在目,阴暗的,丑陋的,无情的,卑鄙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我的世界,是一片灰色。心中有魔鬼,在喃喃对着自己蛊惑。于是她看到了乌云翻滚的天幕,和肮脏泥泞的人间。挣挣扎扎,拼拼博博,顽强了这十六年,到头来竟是如此泛善可陈。
没趣儿极了,小弥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
可忽然间,一束光忽然冲破黑暗打了进来,照在不远处的前方。一道慵懒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窃书乃雅罪。”她蓦地睁开眼,面前是忘情那颠倒众生的双眼,微微眯着,在混沌人世中拨开难得的一缕清明。
然后这道声音忽然变了,幻化成一声羞赧中难抑激动的叹息。小弥一回头,看到忘情在她的右边,望着前下方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一张脸绯若春华,媚眼如丝,端得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兀的,又是一道欢快的声音破空而来:“这叫冰糖橘子,甜吧?”小弥一转头,看到无悔站在她面前,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手里托着一个小小的东西,被塑料纸包着。他微笑着看着她,一双眼眸,灿若星子。
然后,这些都淡去了,小弥轻如一根羽毛,缓缓落下,落到了一方小巧简洁的庭院里。面前是一座古朴雅致的厅堂,屋宇高高,飞檐翘角。高耸的门扉尽皆紧闭着,上面反射出一层薄薄的,金色的光。
她正站在风与花香里,醺醺欲醉。忽然门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位打扮奇异的男子,丰神如玉,倜傥出尘,白衣飘举,行走在山河壮丽的画卷里。她的心正自猛地一动,只见那人已缓缓向她行来,周身似乎散发着一层金色的微光。
“我们走吧。”他轻启薄唇,继而莞尔一笑。
小弥的心里猛地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不知是对生的余恋,还是对死的婉拒。
那人的影像渐渐淡去,小弥的眼前重又被一片黑雾笼罩。可这道感觉却已经点燃了她的内心,让她浑身都热了起来。她很想弄清楚这种情绪是什么,就将它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面品味。可结果没得出来,身体里的力量却渐渐积累,越来越深厚,越来越喷张。终于,眼前的黑幕淡了,像是长年笼罩在天空的乌云,在雨停后渐渐散开,渐渐散开……
她好想看清那乌云背后的风景,就努力睁大眼睛。忽的一下,一道白光袭来,刺地她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醒来。
眼前却不是床帐,而是一片水,水汽氤氲,隐隐蒸腾出药香。再仔细一看,竟是个温泉池子,四周用白色的玉石砌了一道四方形的边墙。而她自己,此时就半躺在这温暖的泉水里,身上只罩了一件轻薄丝滑的白色长衫,像是睡衣一般,很是宽大,下摆都没过了她的脚。
她看了看身上的皮肤,只见溃烂破口处皆已愈合,只留下表皮上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印痕,尚未完全消去。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触手柔滑细腻,显然也已康复。她缓缓运动了下手脚,转了转头,没有丝毫不适,只觉得四体舒泰,神志清明。
放眼望去,池子的一侧是一扇落地的木窗格。上面糊着一层白色的细纱,随着光影轻盈流转,似烟笼,似雾罩,就像她刚刚在那个梦里见到过的一样。透过上面一格格的方眼,隐约可见外面的垂柳幽篁,幽幽郁郁,清清泠泠,在微雨中舒展着自己的枝叶。
池子的另一侧立着两根粗大的木柱,上顶到屋顶,下方是两座圆形的白玉石基盘。连接着窗格和两根圆柱,纷纷垂挂下了若干顶白色的帷幔,在微风中轻盈飘举。不时被掀起一角,便露出了后面稍远处的一扇重色木扉,高高窄窄的门板上细细雕了一株遒劲的花树。春日里,微风和煦,落英满园。
除了药香之外,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缕淡淡的幽香,似有似无,若即若离。四周静极了,只有窗外叮叮咚咚的落雨声。似乎有人在屋檐下系了铜铃,雨珠打在上面,就仿佛奏乐一般,与小弥的竹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她惊喜地听着这熟悉的韵律,任着每一寸肌肤在温暖的水中舒展释放,感觉着帷幔掠过脸庞的细腻触感,心思在不知不觉间,就朦胧了起来。
可没过多久,她终于还是恢复了理智,昏睡前那不堪的记忆也逐一回到了脑海。忘情的劫难,自己被迷晕,变态的男女,恐怖的看守……好像遗漏了什么,不过她一时记不起来。忽然,她的心猛地一跳,想起了最后的画面——她的梦中人在暗无边际的地下通道里如天神般降临,拯救自己于无边的苦难,然后领着她的手,对她说,我们回家。
“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我的又一场梦呢?”小弥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头顶雕了暗花的房梁,不禁轻声问自己。
这时只听门轻轻地开了,小弥心下一动,有些紧张地转头望去。从门外趋步进来了一个男子,仪态优雅,长身玉立,却不是昨夜救了自己的人。小弥心下犯疑,待那人走得更近了些后,她惊讶地发现,这人的形容端得清奇,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