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这时亲耳听到他的回答,小弥还是觉得心中猛地一痛,一种难言的感觉弥漫上了全身。她狠狠闭了闭眼,不敢再去细想,只默默地把手中的匕首又还到了鞘里,就一转身,向门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无悔没有跟来。她走出了那间小屋,来到外面的走廊上。走廊朝左右两侧延伸开来,阴阴暗暗的,墙上没开窗户。小弥凭着感觉向左拐去,走了几步,发现前面还有两间屋子。一间大门紧闭,什么都看不见。另外一间的门倒是开了一条小缝。小弥不经意地往里瞄了一眼,却发现里面被锁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
她一开始几乎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另一个与她相同遭遇的受害者。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这个女人的年纪显然太大了,一头乱发已经花白。并且她的皮肤很白——异常的白,但不似一般人的泛着光泽,而是灰暗暗的,毫无生气。那人被从脖颈处拴了一条铁链,整个人就只能跪趴着地上,和一条狗似的。
现在她正在面前地上的一个食盆里吃着什么东西,应该是她的午饭,就连吃饭的姿势也像跟狗一样,大部分时间只是用嘴去舔食,好像已经忘记了双手的作用。吃着吃着,她好像忽然察觉到了小弥的注视,就抬起了脸,向她看来。双目相对的一瞬间,小弥认出来了——这是个夜行人。她的双眼是空洞的,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她的生存形态也与正常的人类不同,她不是在活着,她只是存在着而已。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小弥隐隐觉得这人的眉眼与无悔竟有几分相似。忽然想起无悔曾经跟她说过,他家也有一个夜行人的话,小弥心下更加疑惑。但此时她哪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家的破事,小弥转过头,刚要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鼻端忽然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她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于是就将目光集中在了那夜行人的食盆里。定睛一瞧,小弥差点一口酸水呕出来——那盆子里装着的,是一滩不知已经放了多久的糊糊状的物体,表面已经长出了绿毛。而最恶心的还不是这些——那汤盆里,竟汩汩涌涌蠕动着一条条蛆虫,拥挤翻滚,十分骇人。而那女人竟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只是平静地吃着食盆里的食物,没有丝毫的不满。
小弥赶忙撤回了目光,再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一秒,疯狂地向前跑了起来。一直跑到走廊尽头,右侧的阴暗处出现了一段向上的台阶。小弥跌跌撞撞地向上跑去,不久,就触到了一道门板。她手忙脚乱地拉开门上的插销,把门打开,才发现自己终于又回到了相对正常的人的世界。
面前是一个卧室,和爷爷家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布置得很简单。小弥绕开中间陈列的大床,往外走去,就进了客厅。客厅另一头就是大门,小弥心里一阵雀跃,赶忙过去把门打开。望着门外依旧“哗啦哗啦”的大雨,她的内心百感交集。一头冲进了雨里,她一任大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舒爽。
冷静下来以后,小弥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还在被绑架之前的那条街上,离家不过就还有几百米而已。她又转头仔细看了看刚刚逃离的那间房子,其实这家屋子她每天都要路过,只不过从未见过里面住着的主人而已。而第一次相见,竟然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在雨中往前走了几步,小弥又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和无悔竟然住得如此之近。相识这么久,自己竟也从未问过他住哪里。
第一次见到无悔的那天,小弥记得,无悔似乎对她说了很多话,而她却心神不属,完全没有在意他说的什么。不过这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觉得心里好累,又惊又怕,如今又全身浸透了冰冷的雨水,更是令得她难受疲惫。只是心里有些冷,不,是很冷。有些事她甚至不敢去细想,就只能下意识地逃避。
怪无悔吗?为什么?他从未伤害过自己,相反,他一直在保护自己。可真的一点都不怪吗?小弥不敢说。事实上她也闹不清自己内心的想法,只觉得空有一腔的怨愤,却因为那人与无悔的关系,而无处释放。而再想想,她的心底又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对那个苍白少年的怜悯。如果自己生在这样一个家里,小弥心想道,那真是生不如死!又想到那个被锁在地下室里的夜行人,想到那与无悔相似的眉眼,为什么灵魂都死了,却还要受到这样的折磨呢?小弥心里一凛,无端生出了丝丝惊恐之情。不敢再想下去,她只想快点回到家,然后一头躺进床里,好好休息一下。管他什么噩梦不噩梦的,她一闭上眼就能睡着。
这么想着,她一步步往家挪去。拐进那个小胡同后,她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那栋鬼宅的窗户里,好像有个高高的人影一闪而过。她眼一花,再细看时,就什么都没了。忽然想起爷爷说的,那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的话,她也没太在意,径直回了自己家的院子。
小小的院落里没人,爷爷可能正躲在屋里避雨。他侍弄的那些野菜刚刚被收过一茬,如今地上只余黑黑的泥土地,被雨水冲刷出了一道道沟壑。小弥现下身心俱疲,连声招呼都不想打,就直接爬进了树屋里。
几天没回来,屋里的温度又冷了几分。空气很是潮湿,小弥一摸被子,冰冰黏黏的,似乎都能拧出水来。一头钻进帷幔里,她仰面躺下,脱下了无悔湿淋淋的外套,也不管被子凉乎乎的触感和发霉的味道,就盖在了身上。头顶屋角处,那只向来忙着织网的蜘蛛今天都歇了,好像也不耐这瓢泼的大雨。
雨水打在竹管上,平日里清幽的声音今日听起来就像是一场盛大的交响乐,恢弘壮阔,犹如千军万马破阵而来。小弥就在这磅礴的声音中,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