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长街,烟浪滚滚,杀声震天,一行人身着素麻衣衫,狂啸着从远处奔来,仿佛九天之上的沌古神兵,就算个个身仅素衣,仍掩不了其傲然漠世的肃穆绝杀,倾刻,这里,就变成千军万马殊死搏杀的战场。
身旁一士兵惶惶不安,颤颤看向领头参将道:“大人……他们就像是狼一般杀过来,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没看见我们手里的这群人吗,他们要敢进一步,哼!……人再多又怎样?这些人的死活他们难道不管吗?再说,我已让人通知将军,只要他们敢来,就让这些逆贼有来无回!”说完,冷哼一声,顺带瞅瞅惶恐不安又急切盼望亲人来救自己而拼命挣扎的这群衣衫褴褛人狠狠厉喝道:“敢算计本大人,你们还想活着?做梦。等他们来,爷要他们亲眼看着你们祭旗。”
士兵对视哈哈大笑,残酷又默然的冷血让淳意心底不由阵阵发寒。
回转头,见她手紧簒,指甲发白,脸色也卡白的很,遂不安询道:“怎么样?没事吧,你现在就受不了了,早就不应该来这儿!”
淳意垂目,低吟道:“我是不该来这儿。不然也不会看到这般天良丧尽的畜生。”
阿灿一时无言以对。
的确,这群人丧尽天良,两国交战况且不斩来使,更不消说现下乃是一国同袍同戍边关的昔日战友,而现在他们面前的可是手无寸铁的妇儒百姓啊!
而且。
这些百姓啊可是他们昔日战友的亲友家眷啊!他们,怎么能下的去手?……
“是这样,那我们又能怎么办?也只能,这样看着她们在变成一具具尸体……而我,还有你,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近乎残忍而冷血的说完,让淳意垂目,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样。
可看着他们……心却是狠狠被揪着,很疼,很疼……
是啊!……
若如自己不是有他护着,恐怕也会成为这些人的刀下亡魂了吧。
自己……
又怎么能?
却也不得不能。
……
突然,一双大手强有力地按压自己的头,看着阿灿作出“嘘”的样子,淳意知道,麻烦来了。
两人靠着斜角瞥见从远处厮杀而来的一群人越来越近,再近处便可见其英勇搏杀的众人面露杀气,挥刀剑而来,领头这人身手不凡,英勇肃杀,倾刻间就让上前的官兵几人丢掉了性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决,再前几步,几经逼到近前,而身后十几汉子也砍杀身边敌人,迅速团团攒动到领头汉子近前。
参将王梵常年身处军旅,虽不是一夫当关的搏杀身手,可也是在军中多年的老人,入军十一年,还未见过如此的身手,搏杀之技出神入化,三两下就叫自己二十多属下转眼间就丢了性命,而且,几乎都是一刀毙命,惊骇之余眼见这些人步步紧逼,眼中发了狠誓要杀尽的冷默让人不由胆颤。
被逼至绝境的已被迅速结束了这场战斗的敌人们团团围住,已再无路可退。
毕竟是军营征战多年的老人,嘲弄地看了一眼身边手握利刃却在瑟瑟发抖的几个士兵,他们人数明显大过于对方,而身边的人一个个似被吓得不轻,犹如见了鬼般,前一刻还快意说笑的兄弟们,倾刻间便就让这数十人快刀利落轰然惨死在地。
王梵清楚,这群人是城外郊河边驻扎的被赶出城的老兵,是因公然抗击朝廷赶出军营的,后被朝廷官兵几次三番围剿都不能一网打尽,故而定下一计,以其亲眷为诱饵,引其入城,关门打狗。然却半柱香未到,城关被破,守军亦俱死人。而虽身无盔甲,却个个如战神袭身,如今身边几十兵士已寥落无几,三三两两也只有数十人而已,人数虽是正比,王梵清楚,他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退,对方进;他们再退,他们再进。如今,已成团围之势。
无言无息,王梵却感受到来自于对方的杀气,狠厉已让身边人成为惊弓之鸟,不由暗急,怎地援军还没到?
心下一横,冲自己前面的人抬手一刺,长枪一回,妇人立时鲜血淋漓轰然倒地,这一举动让步步紧逼的敌人瞬间凝固停住,恶狠狠的眼神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王梵冷笑。“看到了吧,你们要是赶前一步,就死一人,他们不是你们的家眷吗?你们心疼的话,就给本大人退后,不然,哼!你们瞧见了,再上前一步,他们就都没命。”
威胁果然好用,对方果然停了下来。
“你是头儿吧!”手握长枪,冲中间人望去,王梵问道。
“是。”
“你们都给我退下,你们这些逆贼走不了,朝廷官兵马上就到,识相就早点走,不然就拉着你们的这群家眷赴死吧。”
领头汉子苍凉冷道:“朝廷?逆贼?……”
“好厉害的称谓。……几个月前我们也是朝廷戍边守军,如今我们倒是成了逆贼,我们奋勇杀敌,镇守边关,怎么就成了叛臣?就是我们真有什么,你们也不能把这些老弱妇儒拉出来苦苦折磨,我们为朝廷交付性命,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曾经的战友,同袍?就是俘虏也不会如此惨绝人寰相待,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还有无人性?这世间,还有没有公道?”
公道?这词多么正义凛然,在王梵等人听来,简直天大的笑话。“公道?当然有,圣旨就是公道。你们公然抵抗朝廷,朝廷戍边守军?你们是叛臣的爪牙,聚众攻击朝廷,岂非谋反,赶出军营已是朝廷对你们天大的恩赦,就是诛灭九族也不为过!”
听完此话,领头汉子更是激动,身边人也都指间紧扣,眼框发红,更是愤怒。
他们哪里是叛贼?
他们不过说了几句实话,向上面苦谏了几句,言明陈情,怎么就成了包庇的乱党,朝廷追杀的逆贼?
他们想不通!想不通啊。……
可令他们更为绝望的是他们的亲人被他们折磨,一个个惨死,她们又都做错了什么?而自己又做了什么?以至于他们连老弱妇儒都不放过。
他们要辩驳,要证明,他们要告诉他们,他们根本不是他们口中的叛贼啊!
“我们戎马半生,在沙场九死一生,战场上我们没死,那些弟兄如今却背着谋逆的罪名一个个惨死,他们冤啊。我们冤啊!”
王梵是淮南人士,于此次多在锦州等地奔赴而来接手的兵将不同。
他,是真正亲历过战场的,所以,黄沙残阳裹尸还,他懂!可是,他们这几人倒真是不似骗人,若是叛贼,还会这么一本正经,言之凿凿地控诉自己冤枉?
只能说明,可能,也许……他们是真的冤?
可,这怎么可能?
如果他们是假话,以他们的身手他们明明一下子就能杀了他和剩下为数不多的士兵,又何必一定要辩驳自己?
他们控诉自己冤枉,那他们是在洗刷污名?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对抗朝廷,他们都不是谋反叛贼。
说明,他们真的是冤枉的?……
除此之外,的确没有再过合理的解释。
见双方停了下来,嗜血残酷的战场顿时冷静下来,让躲在暗处窥探的淳意不由暗暗松口气。
而此时此刻,不知怎么,铺天盖地的剑雨从四面八方疾来,簌簌天际急至。
淳意二人立刻蹲下,后退几步。
忽然之间,一道炙热灿烂的火光划过长空,只觉得眼晃第一疼,定眼看过却叫她大惊失色。
满天飞过的熊熊燃烧的火棒砸到街面,长街瞬间化为火海,乒乒乓乓地不一而落,让陷入其中的人人都成为火人,淳意掩嘴哽咽。
“他们?他们……居然放火?”
阿灿蹙眉。“他们也太狠了。”
何止是狠!他们为了不放过一个知情的老兵,竟然连他们自己人都可以痛下杀手,居然还用油棒明火!想彻彻底底用火烧死他们!
不是太狠!简直惨无人道啊。
……
……
淳意极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声响,紧紧捂住嘴巴。
这是怎样的一副画面,火光冲天,充斥着人此起彼伏痛苦的嚎叫,街面顿时更为混乱,刚刚互对立的双方士兵忙要逃离此处,只是一浪高过一浪地箭雨夹杂着火棒砸来,每走一步便又入险情,被绳索捆绑的人们无力而绝望地翻滚在地,怎么也扑不灭身上的火势,稍熄灭些油火棒又铺天盖地的袭来,砸到他们身上,空地上,片刻,这里便成为一片火海……
淳意侧目,不忍再看。身旁的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不必这样,你也看见了,就算我们想去救他们也无法,你不必自责。”
淳意深呼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归于平静。“我不是自责,是恨!我恨自己,只能在暗处窥探,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男子苦笑。“不然能如何?你也见识到他们的残忍,为了杀敌可以老弱妇儒都不放过,甚至连自己人都可以一把火断绝了他们的生路,我们现在,怎么出去都难!”
抹掉自己的眼泪,回转头。“你是不是很后悔,以你的功夫安然无恙出去绝非难事,而现在却为了我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可见我是拖累你了?”
阿灿一时怔住,而后淡笑道:“怎么会?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你是主上特意交待要我保护的人,自然一丝一毫的损伤都不能。”
阿灿的眼神真切,不似假话。淳意一时竟有些气闷。
“原来如此,看来真是言阁主的吩咐,我就说你这么一个冷情冷性的人,哪里会想到去交朋友,会主动照顾人的!”
朋友?……
这个词多么陌生?对他而言,身为主上的贴身护卫,杀敌果断他没有半分犹豫,只是他从来都不曾有过朋友,而今日他的话,似乎比他前二十年加起来说得话还要多。
只是?……“朋友?”
“你……说我们是朋友?”
淳意白了他一眼,“怎么?我不配?嫌我这个奴婢的身份不配于你称作朋友?那好,等外面的清净了,你就走吧。万一你的主上问起,就说我死于这场大火,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干。”
阿灿蹙眉,这是……
生气了?
“你既然已是璇玑阁门人,生死就与之相关,既入阁中,想叛离主上,逃走?这绝无可能。”
淳意不由气结。“我何时说过入你们璇玑阁了,是你那个英明神武的主上一直不放过我,我的确在临安城呆不下去了又如何?被人明着暗着百般算计、追杀、折磨又如何?既然现在我离开了临安,天下之大,还没有我这一个弱女子的栖身之地?”
“那既然如此,看来,就怪不得我了。”
淳意还想问要干什么,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