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似孩童般大哭不止,我只得叹息,忽的见火堆中有异样的光芒闪烁,我两指后伸欲要捏符,心中一动,却见那光芒大作也未有动作。我想,何不成全他们这最后一次。
光芒退后,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草舍的篱笆内,四下皆是房舍,前堂传来咿咿呀呀的戏声,听来稚嫩。我来到前堂,见一幼龄小儿正坐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木偶,做工很是粗糙,估计是小孩随手削来的。他拿着那木偶左右摇晃,嘴里念念有词,若是再来个小台,就真像那么回事了。
我正觉无聊,一股幽芒渐渐在屋内凝聚,落在那小童身旁,化作了那已葬于火堆的木偶。像活了一样,双眼出奇的有神,动作比戏台上的更灵动。她凑近小童,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戏耍,半响竟落了泪,这样年岁的老翁是木偶也未曾见过的吧。那眼角似彼岸花妖娆的泪珠活生生滚落了下来。我只得叹了声孽缘。
忽的门外盘铃声清脆的响起,小童刷的站起,狂奔而去,木偶也飘着似的跟上。待我寻到声源,却是一个牵丝戏的卖艺人正搭着台子,四下望去,观者中小孩老人居多,但也不乏闲暇的妇女青年。台子搭好了,果真是三尺红台,只有这小小木偶能立着起舞。那卖艺人早早去了后台,站着凳子,两手提了两个木偶在台上。他清了清嗓子,让人群都安静下来,便开始了傀儡戏。
先前早见老翁表演过牵丝戏,但看这人的表演却也有种别样的滋味,老翁的傀儡戏偏于沧桑,故看来心觉悲伤,而这人一举手投足的动作,一轻喃吟唱的语调皆含着喜悦。台下的小童看得痴迷,两手不由得随之动作,那幽芒凝聚的木偶看着竟迎合了上去,随着小童的动作而动作,华丽的衣裙翩然舞动,然而没有人能看见。
戏散了,眼前的场景模糊开来,似一片雾,散尽又汇聚起来。
又处于一间小屋,光线很是黯淡,紧闭的房门前搁着一副板凳,少年模样的背影垂首在板凳上用力,木偶飘在他身旁。我前去一看,原来是那小童长大的样子,也就是那老翁年少时的模样,模样有几分俊俏,正在雕制着一个木偶,我抬头看了看,可不就是身旁的这只。心里一阵嘀咕,原来如此,可不是什么样的年龄什么样的喜好,怪不了木偶是一副娇贵少女的模样。但又记起师傅的话来,什么样年龄的男子皆爱年轻模样的女子。
少年很是认真的雕刻着,丝毫未敢马虎。我很是无聊的看着,想寻些乐子,但又因为这神识是离不了木偶几步只得作罢。待雕刻完毕,少年拿出了一旁木箱里的什物,正是那木偶身上所穿着的红裙,我一愣,莫不是这一件裙子少年愣是抠门让其穿了几十年。但不管如何,这裙子着实漂亮,说来我本身也没什么爱好,就是爱漂亮了点,爱吃了点,爱偷懒了点,爱花销了点。真不算多,其中在下最最重视的便是容颜之美,衣着光鲜。师傅曾数次说过我俗,但俗的漂亮,很得他心。
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少年仍愣着没有动作,脸色有丝可疑的绯红。木偶也敛了神色低垂着头作害羞状。我很是无力于这一对的反应,不就穿个衣裳么,还是对着自己做出来的木偶,你意淫什么。另一位也是,你都阴阳相隔了,还有心情害羞,那当时给你穿时你不羞得****了。但心下一想,那时估计这木偶还没啥神识才对。
场景自顾交换,我作为看客跟随。中年妇女无力的哭泣,一旁不惑之年的男子也直在抚额叹息,已到及笄模样的少年跪在前方垂头咬牙,眼中泪光闪烁“爹娘,孩儿不孝,不能尽忠了,孩儿不怕爹娘责备,爹娘权且当未曾有过孩儿这个不孝子吧。”说着又垂首磕了三个响头,提了一旁的包袱便走。行至门前,那妇女忽的痛哭道“尽孝尚有你大哥,你,你且在无法的时候,记得回来,娘怎么能当没有你这个孩子,难道你竟不承认你这个爹娘了。”少年半响才回话“孩儿不孝有罪。”便提步走远,未曾回头。
因我自身尚未挪步,于是便被强行拉扯着前行,这才看见那木偶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年身旁,因着少年低沉的情绪也泫然欲泣。
此后的日子便仿佛被加了速,剪影似的自眼前划过。少年打后便如老翁讲述的那般四处卖艺,他只带着那木偶跋山涉水,游走在民间各处,但收入始终不佳,少年因着观者们的冷淡渐渐失了热情,却从未想过他寻生计,眉头渐染了沧桑,岁月爬上了脸颊。他再不是当初的那个逍遥少年了。
我身旁飘着那木偶,看着一幅幅画面又哭又笑,眉目灵动。她不止一次冲进画面想抚平他眉间的惆怅,眼眸中的凄凉,但所触为空,再努力也是枉然。
再后来,即是大雪中的寺庙,老翁为我表演傀儡戏的那段了。
我看那木偶飘近老翁,随着老翁的动作起舞,不比老翁手中的要灵动多少分,美得恍若仙姿。我知晓她定是费了很大的劲来完成这最后一舞。
但这一曲终了,一切还是按宿命安排的进行。老翁将手中木偶扔进了火堆,那凝聚了几十年的神识拼得湮灭自躯壳中分离向老翁作揖,后又散灭,躯壳燃得厉害,仿佛拼了命要努力让老翁暖和。
我怔然间,那一直飘着的木偶突然行至我跟前,用神识与我交流“让我能触摸他,让他能听见我的声音。”我挑眉,不否认被吓得不轻,我能说我以为这木偶一直看不见我吗,想起我曾用神识与她攀谈,可她眼神都未转过的经历,我最终还是平和的与她讲“小姑娘,我看起来是那种喜欢见义勇为,不拿报酬的人么。”她有些着急“看起来确实不像。”我继续忍。“但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红裙,楚岩那里还有的。”我思索才顿悟原来这老翁名唤楚岩,又奇妙自己好歹是看了人家一生的人,竟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我面不改色,成交。指尖夹符,欲贴在其胸前,猛然一顿,抬头神色复杂“这样你需得拿魂飞魄散来换,你可想好他或许未必也对你生了你那般的情愫?你也愿意?”她点头,我便再不犹豫,指尖一动,便将符咒贴在她胸前。华光突起,镀了她一身。我想这符应该是起作用了,因为我看见那老翁正满是震惊的望向她,她嘴角一勾,飘至老翁跟前,抬起老翁的手,抚上脸庞,然后便是落泪了,老翁震惊的说不出话,她双目含泪,凝视着老翁道“假如你舍一滴泪,假如老去我能陪。”老翁语音颤抖,似强忍了哭泣“烟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
是啊,宿命安排,他们终不会有好的结果。当他已两鬓斑白,她却容颜依旧,永不老去。她却只能生生看着,看云卷云舒,看沧海桑田,明明是自己的爱恋,自己的故事,她却好似个旁观者,连他的眉头都无力抚平。
而他,也许永远不知道有个这么深爱着自己的存在。
当一切都消失,我醒来看见寺外风雪依旧,天色也是微亮。
老翁依旧闭着眼,隐约有泪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