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鼻而来的肉香不是羊肉香，而是马肉香。
长老的烹饪技艺再好，熬的羊肉汤再香，一家的美味还是强不过九十九家的不同美味。
杀鸡宰羊，几乎是谁都会的事；但要说烹饪马肉，则是拜师也学不到的邪门歪道。这里人吃马肉太多，家家户户也就有了自己做马肉的绝技，做出的马肉的香味也就是香飘飘了。
绝技都是被逼出来的，豳地人烹马的绝技也是如此。好吃的都被抢了，剩下的就是和骑马的强盗厮杀，赶走强盗后，也就吃强盗的马。这当然是要么已被杀死，要么重伤后必须处死的马。
完好无损的马，轻伤的马，也就不是敌人的马，而是值得自己爱惜的马了。
姬发想的却是自己，自己和好来若是凡胎，今天也就会是被烹的人。
“我刚开始以为他们的目的是抓我们去做奴隶，后来才知道，玁狁是想吃了我们。”
姬发对好来说，这也是纠正战前他的一个判断。
总结每一个事情，哪怕自己说的话，这是姬发的习惯，香飘飘的马肉香不过是一个提示。
好来正在关注这上房厅堂里摆设的石制兵器。
“你是扮开他们的口才发现的？”
“他们有的嘴里是兽皮，还有的牙缝里是树根和鸟毛的。村落防卫越来越森严，他们根本攻不进去。这些靠抢劫为生的人在吃完自己携带的干粮后，也就找不到食源了，只好打食人的主意。”
“我俩到够他们吃一阵了，这就是个子高大的好处。”
姬发对人烹食马肉略微反感，但想到玁狁被迫打吃人的主意的时候，也就觉得高贵其次，生存第一了。
也是因为一直在这种思维状态，姬发到现在还一直没有关注好来正在打量的石制兵器，这才猛然看见，吃惊不少，因为他发现了一把大钺。
姬发一把扫下大钺，如同看到自己儿子一样的亲切，恨不得亲上一口。
好来的感觉也有些相同，他关注的是小钺，手心也是痒痒的。只是这摆在姬姓家厅堂的石钺多少也有神圣的意义，因此没有盲然地去取。
他也对自己摆弄石钺没太强信心，自己之前摆弄的毕竟只是木钺。
“那我就玩一下了！”姬发无比兴奋，一甩长发，舞动起了大钺。
能用一整块青石做成大钺，真是不可想象的巧夺天工。
但石头毕竟是石头，断裂的可能性是有的，因此，好来还是做好了躲避的准备的，万一姬发把石钺玩断。
姬发的动作慢慢地拉开了，动作也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以至于满厅堂都是钺影飞舞。
好来甚至于感觉到了石钺柄的弯曲，石钺柄的弹力，石钺柄的妖孽般的被注入了生命。
姬发肯定灌入了自己的内力，但那毕竟是不会说话的石头，它断之前不定给人打声招呼。
姬发似乎感觉到了好来担惊受怕，一个微笑后，调整了节奏，开始了阳刚气十足的钺舞，直到长老亲自端上美食。
“好美！”长老其实是看了一阵。
“好香！”姬发一口气后才收息。
一边把石钺归位，一边赞美长者的美食。
“这是什么？”好来在子御处吃的都是又好看又精细的食品，随子仲出来后，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食品，但实在是太香的，不流口水都不行。
“灌血肠。为了表示敬意，今天的一切都是我一手操持的，从刚好日落时分的点杀羊开始。”
“长老请坐！”姬发一边示意长老，一边席坐。
好来也不知谁是客谁是主了，主人谦卑地奉食，住的也还不是他家，但又是他家在打理接待。
长老谦卑地把刚擦亮的三具觚从姬发开始，分别摆上，樽酒和分酒具就更要次一些，战乱中的豳地，能如此已经极其不易了。
“好鲜！”姬发夹食了一块抓羊肉。
“王子一语中的，我烹羊的特色就是一个鲜字。”长者无比满意和自豪。
“来！尝尝！”长者示意好来。
“好好吃！怎么这么好吃”好来一下夹了两块血肠，他早就想动了，只是并非主宾，还得等指示。
“那就好！”长者晗晗。
姬发举起觚：“感谢长者款待！”
说吧，一饮而尽。
一觚，两觚，三觚。
“只要在岐周，我就手不离钺，出来这些天，没它还有些寂寞，今日一舞，非常尽兴，也小有残缺。”
“石钺不比青铜，没那么得心应手。”长老说道。
“我还没有称心的铜钺，最好的活铜都在商人那边，他们实行了严格封锁，我们这边自己也在想办法寻找，但还没有个着落。”姬发叹息。
这叹息并不是对刚才他所说的残缺，而是商人的封锁，也是因为周人寻找的无果。
好来毕竟是商人，虽然他因此知道做好钺必须要活铜的事，但也想把话引到另一边，这也是他非常想知道的。
“刚才姬发兄弟钺舞的时候，我是心惊胆战的，那毕竟是石头，姬发兄弟又无比威猛，真怕那青石就在哪里断了，那我才挨得冤枉。”
这话引得满堂笑声，长老当然乐于回答了。
“后生眼力不错，我们用的的确是青石，但也不是一般的青石，我们的匠人是千挑万选后才敢动手的。且不说他们从夏朝就传承下来的手艺，单就这青石来说，它也多少有些灵性的，我们在取石头时，就选的是活石头，而不是死石。”
“在雕琢前，我们又经过了浸泡，熏制，之后再进行日晒，雨淋，火烧等反反复复的用心用意。单是浸泡，我们就有羊脂，牛油，马骨膏髓三次的反复制作。至于后生的担惊受怕，老夫觉得纯属多余，这首先是因为姬发王子的内力，你是习武的异人，当然比我还懂。”
一个刀箭不入的身体，还害怕被一块石头砸伤，真有些说不过去。
因此，姬发和长者都笑了。
但好来没笑，那不是因为严肃，而是因为严谨：一般的石头砸不破我，若姬发扔一块石头，那可是另一种效果。
谁敢去试试？！
好来不比一般人想得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