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几日,天色有些阴沉,像是有雷雨将至,四月份天气本就尚寒冷,此时更添萧瑟之感。
空气虽凉,石邑新城的城头却热闹非常,无数头裹黄巾之人,持简陋云梯正向城头攀爬,身后几队弓兵交替拉弓,与城头弓手对射,以掩护攻城。
石邑新城墙本就不长,此时上万大军挤于一处乌乌压压,便如锅上蚂蚁一般!
裴陵持枪立于城头指挥,神色冷然,黄巾军攻城已过半日,丢下几百尸体,却一次都未上墙。
这些黄巾军野战也就罢了,攻城战实是不堪,气势稍一窒,便会踌躇不前。
“弟兄们,都给我上!若是拿下石邑新城,庄内钱粮女人俱分于尔等!先登城头者先挑,快上!”那人歇斯底里冲城头大喊道:“裴陵,今日必破你城,到时石邑新城不分老幼,定当着你面屠杀殆尽!”
此语阴毒,连身旁廖化都皱眉侧目,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左髭丈八,只听他声音嘶哑,脖颈中竟有一道可怖的疤痕,那便是拜裴陵所赐。
黄巾军转战多日,此时已是匪气十足,毫无庄稼人的朴实神色,闻听破城后自行劫掠,俱都气势一振,高呼叫好,转眼又有不少云梯搭于城头!
旁边的杜远更是听之甚喜,他这几日虽然面目被毁,对甘玉儿的却愈发渴望,闻言尖声道:“裴陵,待破城后,必让你家美娇娘享受个痛快!”
裴陵面色阴沉,心下暗恨,转身低喝道:“压制住城下弓手,投滚石!”
众弓手们闻令,便不再轮换,三波齐出,张弓放箭,转眼便以居高临下之势压制住城下弓兵。
“投石!”见几无弓箭射上城头,早有准备妥当的精装汉子数十人,身负铜片甲,只露出眼部,抱起大石便顺墙往下砸去!
城墙外诸多爬至半截的黄巾兵,被石头正砸中脑,霎时便如敲破染缸般,红白之物泼洒而下,便如樱花抖落!
城头还有三人合力,以棍叉将云梯挨个掀落!
那云梯之上趴了一溜黄巾兵,便如蜈蚣一般仰天而倒,直掼于地,九死一生,不幸被砸于梯下之人更是皮肉爆裂,骨断筋折!
“今日誓必破城,亲兵,随我上!”左髭丈八见状大怒,亲领百战精锐涌上战场,局势立变!
城外云梯倒了扶起,转眼又挂于城头,一张挨一张,掀之不及!
众力士掷石良久,肩膀亦酸麻难擎;城下弓手也愈发疯狂,不惜性命,不及损伤的射击,竟反将城头弓手压制住!
终有黄巾兵趴上墙头,裴陵疾奔而来,一枪一个戳于面门前胸,却有越来越多的黄巾兵涌上,左髭丈八手下精兵更是邪门,竟手持软绳挠钩攀墙而上!
裴陵于城头手忙脚乱,禁不住急喝道:“火油溶了几许,可堪一用?!”
陶升也正于不远处绞杀黄巾军,闻言皱眉道:“动物油脂熬制不易,加之庄民油灯存货不多,只制出几桶,怕是效果不大!且敌已上城头,用之也无益啊!”
裴陵大急,佩刀骤横将几名刚窜出头的黄巾兵扫落城头!
眼看城头岌岌可危,黄巾军身侧忽有尘土翻滚而来!
廖化接到信,以手遮额,翘脚望去,诧异道:“何来烟尘?”其转眼便大惊失色,纵声暴喝道:“骑兵来袭,列阵迎敌!快!”
冀州各处尽是黄巾军,官兵自顾不暇,岂会顾及石邑新城所在,因此廖化等人托大,并未置哨兵,此时将士注意力又俱于城头,待有所察觉,来袭骑兵已至半里之内!
‘轰隆隆!’
数百骑兵轰然突入尚未列阵完毕的黄巾军侧翼,便如楔子钉入气球一般,将黄巾军上万大军猛然炸乱!
来袭骑兵甲胄齐全,兵刃锐利,一看便是精兵!其所向披靡,将黄金军阵生生豁开一条血肉通道,透阵而过!
骑兵领头骑兵也未想到如此轻易便穿破敌阵,略一愣神,领兵掉头,复于黄巾右阵杀入!
霎时间,黄巾军人仰马翻,兵不见将,将不着兵!
廖化焦头烂额,只得调集亲兵围追阻截,方才织出一张大网,欲兜住敌骑,谁曾想,那骑兵竟然只是先锋!其后阵步兵上千,持长矛、刀盾于骑兵撕开的豁口杀入!
前方攻城未果,左、右两方又被兵、骑兵击穿,黄巾军瞬间被打蒙了!
杜远见大事不妙,此时黄巾军队形已然糜乱,兵卒慌乱欲逃,不由面色铁青,起身喝道:“左髭丈八!大军已无战意,速退!”
左髭丈八正于城下指挥攻城,闻言大惊,回身见大军果然已经乱作一团,其不敢耽搁,也不顾城头上的黄巾士卒,拉马便回,当先而逃!
廖化见左髭丈八已逃,城脚下黄巾军兀自攻城不休,心下不忍,喝到:“城头黄巾众,大军已撤,速速下城!快!”
将领俱遁,兵卒自然也不会舍命赴死!
霎时间,黄巾大军如蝗虫过境般亡命而逃,毫无阵型可言!
来袭的数百精骑与上千步卒大开杀戒,所向披靡,但对方即便是溃兵,人数毕竟过万,于是也不敢深追,草草撵杀一阵便回军集结于城门下。
裴陵向城下凝目望去,来骑领头一人身着重甲,虎背熊腰,手持一把熟铜虎头大棍,面覆铁盔,看身形略有些眼熟,其不由诧异喊道:“多谢阁下及时来援,却不知…”
那人未等裴陵问完,便以沧桑嗓音喊道:“老弟,竟不认得老哥了!?”
裴陵心中一动,正看到了那铁盔下面颊上的伤疤,嘴角一喜,正欲言语,旁边升已当先惊喜道:“牛角大哥!居然是你亲自来了!”
“哈哈哈哈!”来援骑将大笑几声,将铁盔摘下,露出一张大方脸,正是张牛角!
张牛角将盔檐上的血渍略一擦拭,笑喝道:“元绍,旬月未见,风采更甚,哈哈…还不开城?”
“来了!”裴陵答应一声,立时便要下城开门。
身后陶升忍不住轻声道:“元绍,是否先弄清状况,此时即开城门,是否有些冒失…”
裴陵伸手止住陶升的话头,凝声道:“无须麻烦,若非牛角来援,城怕已破。我信牛角,速开城门!”
“好!”陶升望了裴陵一眼,朗声道:“开城门!”话音未落,便当先往门洞走去。
须臾,城门洞开,张牛角分别与裴陵相拥一把。
裴陵此时才腾出功夫,诧异问道:“亏得牛角兄来的及时,否则怕是城池已破!听说你与褚燕合兵攻打巨鹿,难不成已打下来了?”
“唉…一言难尽,此事容后再说。”张牛角沉叹一声,苦声道:“此次除了这四部一千六百兵卒外,尚有三千老弱妇孺,不知兄弟这里能否安置的下?”
裴陵一愣,道:“能…能能,粮草有得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升见旁边众人都看着这边,忙招呼道:“在这吃风干甚,进城详聊,进城。”
近日多有难民寻到石邑新城,庄子聚集了统共万余人,但裴陵考虑周全,众人住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木房中,占地仍甚是宽裕,因此张牛角此次所带四千六百余人,还是很轻松便安置下来。
议事大厅内,陶升上前给为张牛角倒了杯水,张牛角攥着裴陵右臂,涩声道:“我此次也不走了,以后便留于此地,只怕裴城主不予收留。”
猛将求收留,裴陵做梦都会笑醒,闻言忙笑道:“牛角兄欲来此扎寨,小弟自是扫榻以迎,只是那边到底生了何事?”
“唉…悔不听汝逆耳之言…”张牛角喝了口水,将此事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前些日子张牛角却是从祝羯那收到了裴陵口信,提醒褚燕心怀叵测。
但张牛角自觉与褚燕几十年的交情,岂能凭裴陵一面之词便相生怨隙?
一开始合兵时,褚燕在张牛角麾下尚且中规中矩,未作何出格之事。
但在十余日之后,其狐狸尾巴渐渐显露,先是将劫掠的军资私自截留,被张牛角知晓后,将其训斥一番,好景不长,忽有一日,两名忠心部同事身死,一人在阵前遭伏而死,另一个竟毙于家中榻上,不知死因!
张牛角终感觉蹊跷,暗自查明前因后果,着实惊出一身冷汗。正欲召集麾下兵马,与诸燕对质,谁知竟走路风声,遭褚燕大军围困,差点死在巨鹿城下!
张牛角手下兵马较少,还有部分将领率兵反水,不得已,其只带了尚且忠心的三千余亲兵精锐,迅速赶回常山老家,掩护众多家眷亲属逃离褚燕势力范围,最后赶至石邑新城时,三千精锐只余一千步兵,六百骑兵,可谓损失过半,掩护的老弱妇孺也死、伤、失散不少!
讲至此处,张牛角愤恨难当,猛捶于案几桌面上!
裴陵轻叹一声,上前轻拍张牛角肩膀,劝慰道:“事已至此,再气愤也于事无补,且将将士与家眷安置下,此仇早晚必报!”
张牛角轻点其头,正欲答话,忽然有人进厅而来,竟是张牛角部下,其迎向张牛角,躬身道:“大帅,有几人混于家眷之中,进了庄来,寨中无人识得其身份!”
“哦?”张牛角闻言一愣,诧异道:“还有人假扮逃难百姓?且带入厅中详审!”
未待多久,便有四人被带入厅中。
裴陵抬头看去,这四人是一对老夫妇与两位青年,看样子似是一家。老夫妇面相老实,不似奸狡之人;那两个青年人年纪越在三十上下,一人面相清逸,另一人略显木讷。
见众人站定,张牛角冷视几人,沉声问道:“你四人是何身份,为何混入我处?”
二老不善言辞,喏喏不语。其身后清逸之人出列道:“在下沮宗,乃广平郡人,因避战乱途径常山郡,谁想又遭乱军,正巧见有百姓大举迁移,故混入随之而来。”
张牛角闻言哭笑不得道:“难道你未看出,我军亦是黄巾部队?此举岂不是方出狼窝又入虎穴!”
那沮宗闻言苦笑道:“伊始并未料到,后来才知晓,倒是想过遁离,又实无处可去。”沮宗顿了顿,继续道:“今日见你们与黄巾叛军交战,方知不是一丘之貉。且数日相处,颇觉贵处民风淳朴,便想暂留此处,腆请众位收留!”
“汝倒是有些眼力!”张牛角轻问道:“广平郡离此不远,尔等是一户人家?”
“是一户人家,二老为家父家母。”沮宗又指了指木讷之人,俯首道:“此乃吾兄长,名为沮授。”
“沮授?”裴陵闻言心中一震,脱口而出:“你是沮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