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曲风突变,一改宫廷乐的华丽沉闷,却如春风吹过大地绿意盎然了起来。清脆悠扬的笛声穿过秋云,响起了山石流水的叮咚。六名身穿草绿色,衣袂飘飘的舞姬围着一名身穿玫红色衣服的舞姬缓缓入场。这些舞姬个个如花似玉,身材曼妙,如一枝枝顶着晨露绿荷,清丽脱俗,
那最中央的女子无疑是全场中最令人瞩目娇艳的一枝粉色荷花了。她还蒙着脸,看不到她的样子,却更让人心动。一班诸王及年纪较轻的众臣早已是看得两眼发直,就是平日冷酷的太子也看得出神。倒是思王,只是微笑,远远观赏的样子。而其他人,却像完全被魅惑了。
不知为何,看着太子如痴如醉的样子我有些生气。而那名舞姬却像是冲着太子而来,一双媚眼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太子。眼波流转,时而温情脉脉,时而妖冶妩媚,时而冷若冰霜,摄人心魄。彩袖飘飘,霓裳曼曼,九个回旋之后,一张玉颜出现了世人面前。两道弯月柳梢眉,一双盈盈秋水九狐目,鼻如象牙腻新脂,唇若樱桃沾晨露,眉眼若笑,眼角含春,最是动人心魄俏佳人!
而她的面幕却不偏不倚地落在太子的脸上,只怕太子早已是心神荡漾,情难自禁了。
我突然觉得一颗心,慢慢地,慢慢地沉重了起来,慢慢地,慢慢地沉入谷底,一阵阴凉的风吹过,我打了一个寒噤。原来太子的爱幸,也不过如此。我心下为离姐姐不值。
一时乐止,光武帝连连称好,问道:“这是什么舞?”
我正欲回答,不想那舞姬伶俐,忙拜倒回道:“回陛下,这舞名为‘霓裳’,是以旧日楚宫燕舞改编而来,因这舞衣轻柔华丽,故称‘霓裳’。”
“好!好!这舞跳得好,名字也取得好!你叫什么名字?”光武帝连声叫好,朗声笑道。
“回陛下,奴婢蒹葭!”蒹葭低眉含羞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人如其名!赏!”想不到光武帝竟吟出《诗经》时的诗来。
“陛下既然喜欢,不如就让她留在宫中吧!”阴皇后笑道。想不到阴皇后竟然如此大方,竟公然为光武帝举荐宫嫔,而且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美貌的女子,难道她就不怕动摇自己的地位吗?可是我马上便知,是我自己错了,我并不如她般了解光武帝。
只听光武帝道:“朕有你陪了身边就知足了!朕老了!”看来光武帝也自知年老,精力不支,是以少近女色,阴皇后也不过是顺便表现一下自己的贤惠罢了。光武帝转头看向我,笑道:“你果然不负众望,不愧是皇后调教出来的人,朕也要重重赏你!”
“谢陛下!”我忙叩头谢恩。
“这样的美人胚子应该留在宫中。近日太子身边三个姬妾都有孕在身,其他的姬妾也都有王子或是公主在旁,只怕是侍候不周,不如就纳入东宫,敏儿你觉得怎么样?”阴皇后笑着,她明明是在跟光武帝说话的,却突然转向我。不过她的理由却很充分,任何一个‘贤惠’的妻子都不会拒绝的。可如果是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我一惊道:“此事全凭娘娘作主,奴婢岂敢妄言。”
“现在后宫由你打理,本宫也怕累着你了!”阴皇后和蔼一笑道。
“为娘娘分忧是奴婢份内之事,奴婢不敢言累。”我不明阴皇后何意,内心一片惶恐。
“嗯!太子近日也着实辛苦,是应该好好嘉奖一下!”光武帝倒无异议。
阴皇后一笑道:“那蒹葭就交由你安排了。”我忙应了一声诺。虽然我还没有把太子放在我夫君的位置上,可要为蒹葭筹备衣食住行事宜,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快。
可怜离姐姐只怕还在枕霞阁中长吁短叹,却不料太子又有新欢了。我心中怅然,感觉有人在窥视我,却原来是思王。他举起酒杯,对我一笑,一饮而尽。我不知他何意,只装假没有看见。
一整晚,我都心不在焉,待宴会结束回宫之时,不想远远地听到一缕琴音,凄凄婉婉在深宫里回荡。“是哪里传来的琴声?”我忙止了步辇问道。
“听那声音的方向,像是从枕霞阁那边传出来的。”抱珠听了一回,道。
“想来离孺子也真是可怜,这恩宠也不过小半年而已!”思嫣心有所感,道。
是啊!不过半年而已!当初是郎情妾意,如胶似漆。如今是一颗破碎的心,苦苦等候自己的爱人。痴心女子负心汉,原本就不应该奢求太多的。
“去枕霞阁!”离姐姐此时正需要人陪伴,我应该去陪陪她。
“孺子,这可万万使不得。”思嫣忙劝道。此时的枕霞阁人人避之为恐不及,而我去意无反顾。
“走吧!”我又岂会理会别人的目光?
枕霞阁早已是门庭冷落,满目沧凉了。刚下车,守卫便非常尽职地冲了出来,生怕我冲进去似的。
我冷冷一笑,抽出袖中的短笛,以琴相和。琴声停了一下,也许是惊着离姐姐了。在这中秋月夜她一定没有相到会有人以笛与她相和吧!她定是猜出是我,琴风一转,弹的居然是才女卓文君的《白头呤》曲。
我心下一惊,难道真是心有灵犀吗?她如何就知道太子有了新欢?“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姐姐是个痴儿,在这深宫之中却痴心妄想,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是在平常百姓之家也难做到,又何况是在这深宫之中呢?
琴声幽怨凄婉,笛声清越空灵,我试图让这首《白头呤》不那么悲怆决绝。可离姐姐的琴声,却越发悲凉了。月色清冷,秋风吹来,我身上一股寒意。
我并不知道,除了离姐姐,还有人在听,也许他的心中比我们更加悲凉。
曲子完了,琴声没有再起,也许她是顾念着我要早些休息吧!她现在身怀有孕,的确不宜过于哀伤。我在门口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上车。
“敏妹妹真是好手段啊!可惜这一曲《白头呤》还是没能让太子殿下走进枕霞阁。”竟然是丽姬,她那阴阳怪气的腔调让我心生厌恶。
“太子殿下?”他刚才在这附近吗?他也听到了?他是对自己的行为有愧才不敢出现的吗?还是有了新欢,这旧爱也不过尔尔?
“是啊!太子殿下还听了好一会儿呢!只可惜你算差了一步,陛下把那个舞姬赐给了殿下,殿下哪有心情理会你们呢?”丽姬笑道。言语间却是无尽酸意。
我没有接话,转身上车。
“今天这个局面你应该早就料到了。”丽姬的话让我摸不着头乳脑。
“什么意思?”我冷冷地问道。
“本来这东宫之中有元姬在,还算有些平衡,现在可是某人一支独大,难道敏妹妹看不出来吗?”丽姬附在我的耳边说道。“妹妹这盘棋下得可真不怎么高明!”
我一惊,她竟然以为元姬是被我陷害的,我一时语塞,却也没想过要解释,快步上了步辇回长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