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试结束的铃声奏响,勾起试场中本就已潜伏着的躁动。
现下完成这场考试的大多不过是些十一二岁的孩子们,放下笔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嚷着各自认定的答案,嚷嚷完后也就差不多出了门,寻找警戒线外等候自己的父母,然后激动着、骄傲着牵住他们的手掌,亦或是直接扑入他们怀中,希冀满面地炫耀自己的理论学得多么扎实、炫耀他们的孩子之未来是何等之满载希望。
相比之下,拓跋延就显得有些另类。
他在考场留了下来,抬起头问那个收卷子的人:“我可以帮上些什么忙吗?”
监考员已然收完了卷子,量这小孩怎也不可能在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小动作,于是便道:“嗯……那你来帮我整理下这些卷子吧,哦,还要点数。”
“嗯,好。”
监考员心中亦是有着疑惑,却始终没问。
整理试卷不是什么麻烦差事,一会儿便完事了,拓跋延做得还算麻利。
他把整理完了的一刀试卷及一张登记表装订好交给了监考员,示意他任务已完成。
借过叠得整齐的资料,监考员说:“嗯,好了,小朋友你也快出去吧,别让家长等急了啊。”
说罢便率先转身离了去。
被留下的拓跋延这厢不做任何应答,只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放慢了身上所有动作的节奏,慢吞吞地收拾着为数不多的物品,慢吞吞地起身,这才慢吞吞地挪出了教室。
可是,那里那有什么“会等急了的家长”?
啪嗒一声,不慎笔坠,墨水漆黑了一地。
三天之后,旌之国一年一度的初等驭仕学校毕业考核公布考核结果及获驭仕基地录用名单。
收到通知的拓跋延心中并无普通考生那种心脏乱撞于胸膛的紧张感觉,甚至只是在又一个三天之后、驭仕军事基地召开新人会议的前一天的中午才再一次从昏昏沉沉中转醒,然后收拾自己出门领取自己的初等学院毕业总结报告与考试结果。
“嗯……拓跋延……是吗?哟,总算是来取了。”
到了自己所属管辖的旌南驭仕军事基地的门口,传达室里身着绣金纹浅棕色上杉与赭色带斑护身马甲的年轻人说着,将一直大号的信封递到了拓跋延手中:“这么大的一封,大抵是被录入了吧,但是小朋友啊,进了这里,可就没在学校时那么简单了……”
“家人怎么说?支持你从驭军吗?”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人又补充道。
这一句入耳,却让拓跋延垂下眼,黯淡了神色。
他咂了咂嘴,却没能做到开口解释。
此时,“哎我说,那不是拖把延嘛!哎呦,没考到倒数就算不错了,还指望着能受录啊?”
闻声,拓跋延回头望去,看见了一个身材比他高些、莫名眼熟的男孩,还有他身后几个类似于跟班的男孩。
“呃……你是……?”拓跋延疑惑。
“卧槽你丫的连爷爷都不认得了?!”
要说到拓跋延的人缘,那绝对不能算是好,严苛些说,是连一般都够不上。
至于原因……拓跋延实则心知肚明,但却无心、无求、无力于改善。
那言行粗蛮的男孩忽地瞥见拓跋延手中握着的大信封,顷刻便有如同火烧一般的妒意生于心,当着基地的大门就扯开嗓子喊叫起来:
“里面的驭仕们,现在站在门前拿着录用证明的这一个拓跋延啊,是个三观不正、形迹诡异的家伙!他没爹没娘,没有一点家教,连前辈都敢动手。他还是个外来人,你们说这偷渡入境的能进入咱们大旌国的部队吗?”
拓跋延提起神来听他说到这儿,倒是想起了这个人来。
他刚刚进入初等学校的时候,这个人带着一帮小弟围殴过他,讥讽他没有父母、没有国籍。当时拓跋延依稀记得自己是还过几手,但是依旧是被伤得最为严重的那个。
回神过来,那人张着嘴似乎又想开始说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身后却有人小声喊:“大哥,有人来了……”
正奇怪那人为什么还没开始下一句台词,一阵威慑便将拓跋延的注意夺了过去。
那是一个身形略瘦却十分精壮的人,约莫年岁已近三十,与那在传达室里的年轻人一身同样的装扮,看来是名隶属于旌南区的驭仕。
那一股威慑之力原来是杀气和驭气一同外放的结果,释放此二者的力度控制得十分精妙,正好起到了夺得注意的效果,却不至于让人产生什么不适。
见到来人,守着传达室的那名驭仕“噌”地从位置上站起,隔着窗向来者鞠了一躬。
“祢宥前辈,您好。”
被问候者微微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被叫做祢宥的人站在台阶上,拓跋延目光向上移,自下而上打量这个被守门驭仕所敬畏十分的人。
若说方才那力道控制甚好的一举使拓拔延心中升起敬仰,那么接下来的所见,却如同倾盆之水。
在目光对上祢宥之时,拓跋延在他的眼神中,望见的,竟是鄙夷、厌恶,以及藏在深处的一丝丝惶恐。
这一眼,令拓跋延的整一颗心脏都剧烈地颤动起来,这似曾在何处相谙的一眼。
……
这妖怪……该死!
太倒霉了,怎么就让予之国摊上这么个污秽之人……
你走开!不要过来!
……
这眼神如同触碰了一个暗处的开关,无数伤人心之言语从拓跋延的记忆深处迸出。
还有他年幼时那些频繁而无用的泪水。
拓跋延固执着将脸朝天,翻了几番眼睑强制让那些无效的酸涩液体被锁回到眼眶之中。
但很快,他发觉了此举的枉然。
因为这只让他在人前变得更加难堪。
于是拓跋延攥紧了手中的纸袋,拔腿跑开,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从这明天起就将成为他归属的地方。
但讽刺还没在眼底蔓延开,就又被眼眶之中翻滚的泪水所稀释了。
拓跋延一路狂奔,看不到路人眼中怪异的神色。
景象被路过的尉迟溯安收入眼中,他的神色沉了沉,转而又背过脸去。
回神过来,拓拔延已经到了郊区。
他突然就被汹涌的思潮吞没,想起了那个穿着青蓝大褂的小老头子,想起他曾经为他建起的那个“家”。
嗯……没记错的话,离这儿不远该有一处墓地。
拓跋延如是想着,两指尖捏住那个大纸包,双眼之中流回些神采,慢慢向脑海中墓地模糊的方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