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子里乱极了,一路上不住地跌倒再爬起,滚得浑身都是雪。她只知道她一定得回家了,否则后半夜的严寒会活活冻死她!其实她也不知道家到底在哪里,只是朝着自己感觉的方向一直走,走了好久,终于看见一点灯光。书瑶跌跌撞撞回到家里时,时针已经过了一点。书斌弟弟还在焦急的等着她,一看到姐姐,书斌的泪倾泻而下。
“姐,我还以为你迷路了,找不到家了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凳子上。
“咱家羊呢,找到了吗?”
她摇了摇头。
“那我再出去找找吧。”说着书斌就要往出走。
她拽住了弟弟的衣袖,“别去了,书斌,外面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别再把你丢了。”
姐弟俩一夜没闭眼,望着外面飘飘扬扬鹅毛般的雪花,他们的心里充满了焦急和无奈。煎熬了一夜后,打开门,雪一下子涌了回来,外面的积雪足有一尺厚,墙角则堆满了北风吹得垒起来的更厚的雪。雪已经停了,太阳照得雪发出耀眼的光。自打书瑶记事起,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这真是一场大灾难啊!
“姐,下了这么厚的雪,骑不成摩托,咱们怎么出去找羊呢?”
“去找邻居帮忙吧,你去东边,我去西边。”
他们匆匆扒拉了几口剩饭,就各自出发了。
与此同时,爸爸妈妈也心焦如焚,再也无心吃席。大雪封山,今天是不会通车了,牧区有没有电话,家里的情况他们一点都不知道。他们担心羊群,更担心自己尚未成年的两个孩子。
书瑶来到西边邻居家,白叔正发车准备出去呢,他家的情况也不妙:羊自己跑回来了,可是羊倌儿丢了。
“我家那羊倌儿是个二愣子,肯定是迷路了,这要是给冻出个好歹来,我家算是栽大了,这么大的雪,肯定是凶多吉少了!”白婶儿一见书瑶就叨叨。
“当初我说别雇这个傻子,就你贪便宜,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白叔瞪了她一眼。
“当初看他只是比正常人差一点儿,没觉得他那么傻,我这不也是为了家里省点儿钱嘛。”白婶小声嘀咕。
“我和白叔去找吧,我家羊群也丢了,找到什么算什么吧。”书瑶认同白婶的看法,这天气就算正常人也得冻个半死,更别说他家羊倌儿还有点智力低下。
“正好我还得在家喂这五六百羊呢,出不去,你拿上锹和你叔一起去吧。”
一路上,皮卡车艰难地行进着,几乎是走走停停。陷到雪里后,书瑶就赶紧跳下车,拿锹把雪铲开,再往车轮前面垫上木板,白叔发动车子继续前进。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草都被雪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看见一个个小雪堆。一上午一无所获,直到中午,他们来到一个大坡前,这是一个自然形成的陡坡,背风一侧则更陡,得有六七十度吧。
“羊、羊!羊在那儿!”书瑶指着大坡的背风面大叫。
他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羊高高低低地挤在一起取暖,有的地方已经堆了几层,剩下还在往上爬,被压在下面的挣扎着发出痛苦的惨叫,有的扭动着身体,有的已经动弹不得。
顾不得多想,没有时间伤心,也没有时间哭,书瑶和白叔跳下车,冲到“羊堆”前,疯狂的将身处“羊堆”顶层的羊往下拉。高的地方垒了三四层,压在一起太久了,第一层还活蹦乱跳,第二层有的受了伤,第三层有死有活,最下面的几乎都没了呼吸。被压死的大多都是群里身强力壮的羊羯子,它们最先抢到避风取暖的地方。
“书瑶,死了的先别管了,就扔这儿吧,把受伤的装上车拉回家。”
她和白叔一起将受伤的三四十只装上车,车斗和车里到处都是羊。白叔拉着羊前面走,书瑶赶着没受伤的几十只在后面走。她回头看了看死掉的羊,它们瞪圆蓝色的眼睛,有的还挂着泪珠,真是惨不忍睹啊!她的心再一次狠狠的疼起来。回家后,弟弟不在,白叔帮她处理了受伤的羊,大多都是断了腿,他们一个个地把伤腿绑好。书瑶大致数了数,死伤近半了,她由不得又自责起来。
白叔家的羊倌儿一整天都没找到,直到晚上书斌回来,书瑶才得知那羊倌儿傍晚时分被人救起,连夜送到市里抢救。
“他没有生命危险吧?”
“意识倒还清楚,只是冻坏了双手,你是没看见那惨象!当时我就在跟前,他的手指肿得有黄瓜那么粗,皮都破了,直流黄水,啧啧…”
弟弟的话让书瑶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后来书斌又说起东边阿斯楞叔叔家的羊已经落了五六十个羊羔,还在陆陆续续的落羔(母羊流产叫“落羔”);北边阿木格龙叔叔家还有百十来只羊下落不明;南边黄姨出去找羊时摔断了腿,跟着白叔送羊倌儿的车去接骨了。
这场大雪真是让牧民损失惨重,平日里大家盼着多下雨多下雪,好让草长得好一点羊吃得肥一点,没想到会来这么大一场雪,真是措手不及啊!人们互相帮忙以减轻暴风雪带来的伤害,忙着救治受伤的牲畜和受伤的人,家家户户都弥漫着压抑和悲伤。
爸妈在车站里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通车,第二天一早,他们和其他俩个人高价拼车,租了一辆出租车回到镇里。不顾雪后路滑就往家赶,直到天黑,他们才开着吉普车回到家中。
“妈,咱家羊压死一百出头,还伤了三四十只。”一看到父母,书瑶的泪再也止不住了。
“我在市里见到了你白叔,已经听说了,只要你们姐弟俩没事就好了,羊没了还可以慢慢繁殖。”
“都怪我没听书斌的话,坚持让羊出去。”
“别怪姐姐了,姐姐找羊找了半夜,差点冻坏了!”
“我们没怪你姐,我和你妈不怪你们,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就行了。”爸爸赶忙安慰他们。
“白叔家的羊倌儿怎么样了,我当时看他手伤的挺厉害,可惨了!”
“双手都没保住,昨天已经齐手腕以下截肢了。”
“啊?!”听了妈妈的话,姐弟俩同时发出了惊呼。
“妈,你说他本来就智商不高,这下子可怎么生活呀?”书瑶脑子里浮现着羊倌儿的样子,替他难过起来。
“是啊,他一个傻子,才三十多岁就残废了,又没成过家,无儿无女,只有一个七十来岁的老爹,三个姐姐也从不管他,这后半辈子得遭多少罪啊!”
爸爸抽着烟说:“他白叔家这回也得赔不少钱,毕竟是在他家出的事,他们得负这个责任。”
后来,听说白叔家给羊倌儿的老爹赔了300只羊,羊倌儿被他爹接回去了。书瑶心里觉得好了一些,她从不把他当傻子,只觉得他憨憨的。有了这300只羊,羊倌儿的生活应该能有一些保障了吧,包出去每年的收入也够他生活了,即使卖了,也能交了养老保险,老了以后住进养老院里,不必流落街头。
经过这次浩劫,家里元气大伤,他们全家都没有心思过年,过年时也缺少了往年的欢声笑语。
高中开学早,书瑶一个人去镇上坐班车。她买了一瓶矿泉水边走边喝,喝完了瓶子还拿在手里,一个身影蜷着腰,畏畏缩缩地移到她旁边说:“瓶子不要给我吧。”书瑶把瓶子递过去,一双断手毅然伸到她面前,书瑶惊愕地抬头看他的脸,这不是白叔家的羊倌儿吗?
“你怎么大冷天跑到车站捡瓶子?”
“我爹让我来的,不干营生就没饭吃!”
“他冻掉双手,主家给赔的羊都被他的三个姐姐一人100只分了,现在还得靠捡废品生活。”旁边一个白发苍苍的拾荒老人说。
“啊?!怎么会这样?都是些什么人!”书瑶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她在心里无数遍骂着她们“畜生”、“禽兽不如”,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谁曾关心过这个弟弟,现在他用鲜血换来的东西却被她们一抢而光!她把自己刚买的面包地给他,难过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她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道一声“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