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这是和枭在一起后第一次单独见老大。
天色很暗,暗的像是黄昏。无边而又庞大的天空下是阴沉沉的乌云。
今年冬天特别冷,冷得除了上下班时间外大多数人都将自己隔绝在了空调房里。奇怪的是这是个不下雪的城市,自有记忆以来,即使再冷的冬天都看不见雪花纷飞的美景。小时候的梦想是希望有天可以看见图画书上的雪花,长大后的梦想是可以去北方过一个冬天。未曾蒙面的大雪,却对它有种特殊的浪漫情怀。
马路上人烟稀少,除了来往闭着窗户行驶生怕冷空气入侵的车流,便是老大爷老太太挽着行走的画面,十分温馨。我移回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大衣领口最上面的扣子扣上,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枭住的小区离老大租住的小区很近,就在一条路上。路程很短,短的只需要十分钟,可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也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踏足。
一路慌神,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小区门口。明明几步路就可以走到老大住的那栋楼楼下,整个人却像被人点了穴似的愣愣地立在原地不肯移动。
头顶风很大,几乎要将天上的云全部吹散了。
昨晚老大打来电话的时候枭已经睡下,我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仿若时光已经走了好久好久。犹豫了一秒便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起身,姿势像一个准备半夜偷情又深怕被自己另一半发现的人,猥琐极了。
电话是在厕所接的,听到电话那头低低的带着沙哑的声音时,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那么熟悉却又遥远得像是个陌生人。
“情人节快乐。”这是电话那头的开场白,简短又明了。耳朵贴着手机听筒的时候我的眼睛是缥缈的,过去有老大相伴的那两年情人节好像电影特写镜头般,在脑子里闪过。
第一年的冬日情人节,老大送我一件大衣,咖啡色的。收到大衣的那一刻我是嘟着嘴不满意的,还责怪老大为什么要把我打扮的这么老气,连试都不愿意试,掉头就走。后来老大追了我一路,说陪着我去换一件喜欢的,这才罢休。
吃火锅的时候我身上穿着刚刚用大衣换来的粉色短外套小心翼翼的,深怕一不小心沾上火锅里的油渍打脏了好新衣服。‘情人节快乐!’老大举着姜黄色果汁碰杯,我使劲白了他一眼,‘两个人还碰什么杯,又不是外人’,手上却配合着他的动作举起果汁杯。
那一年我十八岁,还是一个有着粉红情节喜欢穿卡通毛衣的年纪。
第二年的冬日情人节老大或许是受到上一次的教训没有准备礼物,怕不称心意。情人节当天拉着我坐了整整两小时公交转了三次车,到了CD春熙路。
喜欢什么,买!
那一天,老大充当了一次大款和提包员,陪着我逛空调吹得人头疼的奢侈品店、需要排队等候的各种小吃店,还有地下商城里人潮汹涌需要侧着身子才能挤过的女装城。最后在路口吃了一锅辣得直掉眼泪的麻辣烫,提着大包小包战利品又坐上回去的公交。
我扑在老大身上笑,还好我喜欢的东西都不贵,都是一两百四十块的,不然你今天得破产!老大立得直直的在我面前,充当我的人形车杆,嘴角微微上扬着不说话,右手把眼镜往鼻梁上推。
那一年我十九岁,还是一个整天想着吃好吃的,穿漂亮衣服的年纪。
思绪飘得有点远,直到老大在电话那头问了句“你还在吗”,这才反应迟钝地回过神来。“你也是,情人节快乐。”
“那个...有人陪你过情人节吗?”老大轻笑,故做轻松的口气让人听了很心酸。
“没有。”脱口而出的一句谎话让自己很郁闷,也不知说这句谎话的意义何在,回头心虚地看了看房间里亮着的灯,生怕吵醒枭。
电话那头没了声响,空气像被放进了封闭的冷冻箱里,凉的可怕。
“我想见你”良久,老大打破了电话里的沉默,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最后一次好吗?”
一句话,像锥子似的刺进心里,刺得身体里的某处一阵生疼。
我常在想,我是不是真的爱过老大。若爱,又怎会在转瞬间喜欢上另一个人然后在不久后和另外一个人过着心安理得的幸福生活。若不爱,怎会为了老大和家人对抗,怎会那么盼望自己长大,又怎会把二十岁那天嫁给他作为两年的生日愿望。
我想我是爱过的吧!十八九岁的年纪,愿望其实很小,如果一个人实现你所有的愿望无条件宠你疼你爱你,给你买漂亮衣服,带你吃好吃的,陪你去旅游,给你最大的依赖,那么他便是你小小世界里的一切,因为有了他你就有了一切。
记得刚分手的时候老大总是一遍遍问我,为什么。我顿了很久,在键盘上一字一句说,我想要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老大说,你重新开始的机会就是准备开除我是吗。我盯着屏幕半天回不出一个字,最后打出一大串省略号,像鱼缸里金鱼嘴里吐出的泡泡。
“妹妹,你又来啦,真是好久没见到你了!”小区守门大爷端着一个洗脸盆笑嘻嘻从车库旁走来,声音分贝拉得很大,带着满满的热情,“怎么不进去?”
“哦,就进去,就进去。”我木纳地回应大爷,终于抬步往老大住的那栋楼走去。
敲门的时候还是顿了好久,可主人开门的速度却很快,只敲了一声门便开了,好似门口装了一个时时监控的摄像头。
“你们室友还是那么爱干净啊!”我盯着客厅,忍不住发出感叹!
屋内的摆设依旧没有变,一眼望到底。客厅沙发上是大大小小的背包挎包,横七竖八地被扔在沙发上摆出各种姿势;茶几上是各种吃完的零食口袋,饮料瓶,满得像在看超市货架;厨房门口只是瞄一眼的时间,便能计算出这些人没洗衣服的时间。
“没办法,习惯了。”老大笑,脸上波澜不惊,之后拉着我快速躲进他的房间,这间房间,该是整个屋子里最干净的一片空间了。
“你这种洁癖怎么习惯得了!”
老大的房间依然整洁如常。被子叠得四四方方的,还记得第一次来这个房间看着老大整齐的被子还打趣地问他是不是当过兵。衣柜似刚刚取完东西忘了关,柜门半开着,里面是挂的整齐有序的衣物。地上是淡黄色地砖,用一尘不染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习惯得了。”老大喃喃道,“很多东西不都得习惯吗。”说话的时候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浓浓的伤感,直望到我眼睛里去。
我假装听不懂,避开他的眼睛,硬生生把话题扯到主题上,“什么事?”
老大依旧立在原地看着我,看了好久,才慢吞吞走过,径直走到窗户台边拉开窗帘,从窗帘后的窗台上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递给我,“上周出差去香港给你带回来的,情人节快乐!”
接到礼物的手像断电般僵在半空,一抬头,眼眶里的液体装的满满的,快要沁出来。这是老大送我的第三份情人节礼物,也是最后一份。
“谢谢。”我低着头盯着手上的礼物,勉强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还要使劲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
空气静默着。
“真的结束了吗?”时间仿若走了好久,感觉被人轻轻碰了一下紧缩的肩,耳边响起老大哽咽的,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
霎那间,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每一个带着哭腔的音调都像是把锋利的匕首,重重地插进我的胸膛,我连抬头看他的力量都没有。
“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我垂下眼帘,抿了抿嘴,抬手揉了揉比刚刚更加湿润的眼睛。
一双手臂突然从身后抱过来,用力太猛,几乎扭断了我的肋骨,惊得我僵直了后背。我使劲挣脱,手臂的主人好像更用力了,紧紧困着我的身体,仿若要用尽全身力气将我抱成碎片。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低低地说着,不再挣脱,任由他抱着身子,抖得像个抽风的病人,而这一句,便是我们两年来的一切了。
老大,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