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枭比我大一岁,也许因为这层关系的存在平日里他也像个温暖的大哥哥般照顾我。
比如打扫卫生的时候我总像只猫似的躲到平板区趴在桌上玩游戏,他却是默默拿着清理工具,整理完他的卫生区再来整理我的,张明说我的时候我只哼哼着没事有人会弄,然后冲着低头的枭傻笑,偶尔对上他刚好抬起的脸,做个鬼脸又很快埋进屏幕。
比如在大南街帮忙的时候,我不知道扔了个什么东西进厕所,害的便池里的水像沸腾的开水似涌了上来,整个休息室和厕所被一股浓浓的刺鼻味儿包围,久久不散。我也不动,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坐在休息室里继续嗑我的瓜子,好像刚刚发生的事与我无关,直到枭买完东西回来右脚刚踏进店里,几个同事蜂拥而至朝他抱怨,看你家虹干的好事。
枭只陪着笑脸不说话,脑袋一个劲儿冲我摇头,脸上是一种疼爱的责备,之后默默拿起工具,一个人弓着身子在厕所掏东西。便池通的时候只听到哗的一声水流,像是因为感冒堵塞了许久的鼻子突然间畅通般。之后枭从厕所里出来了,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拿着工具,我张着眼睛望着他笑,把手中的瓜子递到他面前。
再比如店内每天每人都有对应的销售任务,有段时间没完成任务的要做出相应的惩罚,男生是做俯卧撑,女生做深蹲,可每每到了我受惩罚的时候枭总会跟张明讨价还价,她的我来做,双倍。我从一开始隐隐心疼到后来变成了心安理得站旁边看枭做甚至凑热闹般帮他数数,原因是他说,没事,感谢你赐予我强身健体的机会。说话的时候脸上很灿烂。
在从前我一直叫他枭哥,那晚后改为枭哥哥,虽然只一字之差,叫起来却因为关系的转变亲昵的变了样。起初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叫,叫着叫着丹丹也跟着叫连同182那个常来的女友陈玲也跟着叫。刚开始不适应,甚至拉长了脸告诉枭以后她们这样叫你不许答应,小气的像被抢去了专属洋娃娃正在哭鼻子的小女孩。
枭叫我宝气,不知从何时起的专称。
或许是在刚开始和张明、枭一起外出发传单的时候,在一个繁华的人民广场。广场头顶是各类商家的LED宣传视频,有各类美食的图片,让人禁不住流口水;有电影院新片介绍,精彩片段后是影片上映时间,当然会附上知名的大导演和演员;有国际服装品牌展示,上面是摸着浓妆的欧美模特;有健身房的各类设备介绍,接下来是满身肌肉的型男。
广场上恰好有一家新开的床上用品店,红地毯从广场外铺到了内广场里,三人就着红地毯一路走,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我将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屁股一扭,其实是无意识的,却被张明和枭看见,笑的弯了腰,于是配合地将屁股扭得更圆了,姿势像在走T台。枭笑累了,望着我,骂道,宝气,嘴角依旧上扬的厉害。
或许是在他知道了我家住在和他相反的方向,还固执的陪他走杨柳河的时候。河附近不远,是一所财经大学,那一晚到了分别的时刻谁都没有移动脚下的步子,于是牵着手,往学校里走。
东门的右手边一进去便是长长的一道叫不出名儿的大树,隔着两米一颗,大树后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在挂满星星的夜空下,草坪上是稀稀落落的学生。枭牵着我往前走,脚下是软软的草坪,夜黑的已经看不清它的颜色。就在那一夜,枭吻了我,把我抱在他怀里,轻轻的,骂我,宝气。那是我们的初吻。
第一次见到枭的妈妈是在体验馆里。
那天店里生意很清淡,好长时间没进来一个人,我正兴致盎然地坐在一体机前玩儿那段时间店内很火的一款赛车游戏,手指一直放在键盘上的左右键上来回移动,眼睛盯着屏幕不动,车子转弯的时候身子也随之左右晃动,姿势像在电影院看4D电影,游戏结束的时候使劲揉眼睛,盯得眼花,然后一抬头,便望见了落地玻璃外的公交站牌旁正在弯腰锁自行车的中年妇女。
枭妈进来的时候我从凳子上下来迎了上去,只当她是位普通顾客,简单道了声你好,并未意识到她是来找人的,直到她的眼睛把店里扫视了一圈,然后又望向收银台我这才有点意识,木讷讷地望着她。
“请问枭枭在吗?”枭妈笑着,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碎花连衣裙,脚下踩着细跟凉鞋,语调是带着客气的。
我像脑袋短路般愣住,只顾看他妈妈脸上那张和他长得颇相似的脸去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脱口而出,“枭哥哥去买水去了。”手指指向小卖部。
恰巧枭推门而入,我低头,脸上憋得烫烫的,我猜已经像猴子屁股,原起是在他妈面前的那句,‘枭哥哥’。
枭手上拿着两瓶水,一进门将一瓶递给我另一瓶本是他的水递给了他妈妈,然后说,“你怎么来了。”
枭妈笑,本是小巧清秀的脸再抹上点化妆品,实在不像个二十几岁孩子他妈,说,“来看看儿子啊,怎么样在这里?”语气满满的慈爱。
问这句话的时候我张大眼睛望着枭,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每日都回了家的,枭来了有一个月了,这话问的实在古怪。
枭看着四周,将整个身子靠在了柜台上,说道,“挺好啊。”语气硬邦邦的。
“好就好,好就行。”枭妈脸上那抹笑久久挂在脸上,始终没有散去。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那妈妈该走了,下午还要上班。”
“那个···妈。”枭迟疑了一下,叫住了她,指了指旁边的我,“这是虹。”虽只是一个名字,没有任何介绍说明,在枭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脸刷的一下热了起来。
“阿···阿姨好。”完了,结巴。
枭妈转过头望着我,眼神很自然,却像极了一架摄影机,把一切无声地收进眼里。嘴上挂着笑,朝我点头,像是示意问好,而后朝着我和枭说,“走了啊。”
“阿姨慢走。”
我恭恭敬敬将枭妈送出大门然后躲在了落地玻璃前的电脑后面偷看。公交车站牌后依旧停着大大小小的车,枭妈的自行车本是停在最外面,几分钟的功夫却被夹进了两辆电瓶车中间,还好自行车车身小,从夹缝中拖出来不费力气。
枭妈弓着腰解锁的时候丹丹望着落地玻璃窗外玩笑道,他妈穿着裙子骑自行车不会不方便吗。我没说话,觉得不好笑。
关于枭妈我知之甚少,只注意到她问枭的时候叫的枭枭,看见枭的时候叫的儿子,语气是那么和蔼自然。然而直觉告诉我枭和他妈妈的关系那时并不好,当然这样的直觉不是没有依据的。
那段时间枭喜欢给我留言。比如,刚刚刷完牙发现牙刷拿错了,瞬间泪奔;比如打雷的时候,大姨妈都被吓跑了;比如,我想背着你走很远很远······每次翻着留言,都像在偷看一个大男孩的秘密日记,傻笑个不停,也温暖的不得了。其中有一条,我妈今天大发慈悲了,居然给我做饭,看到这条留言的时候我先是一愣,然后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想象着枭端着饭菜坐在桌上满足地嚼着饭菜的样子。
枭第一次跟我提起他的家人就是在第一次见他妈妈那天晚上,车开了许久到了他家小区门口,一路无言。枭坐在副驾上靠着后背,到了点却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于是我将车靠在小区边上熄了车灯。
枭说他的家在一个全中国人都知道的地方,******的故乡,说这句话的时候仰起头,像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我没去过,所以只能听着将耳朵竖的直直的然后在脑子里画画。在老家的时候枭家庭状况还很好,父母是做煤矿生意的,后来发生事故死了几个人赔了很多很多钱还欠了一屁股账,慢慢就穷了。
枭的背挺得直直的,姿势像小学生罚坐姿一样标准,眼睛只盯着挡风玻璃前黑漆漆的路,没有看我,我侧着头看他,觉得自己像在听小说里的故事。
枭妈很能干,家里的债都是她打工还清的。哪怕是现在债还清了她也没有闲着,这边做着煮饭阿姨的工作,那边干着直销。我偏着脑袋啃手指甲,白天出现在体验馆穿着花裙子的枭妈,很难和煮饭阿姨联想在一起。
“我妈以前爱打牌。”枭转过头看着我,距离很近,嘴上是笑着,眼睛里却浸着泪,“打的很大很大。”声音是虚的,像焉了的气球。
夜,就这样静静的沉默着,良久。
“不过现在不打了。”枭补充道,语气像是急着解释生怕我误会,然后又是一段无止境的沉默。
挡风玻璃前黑漆漆的,隔了几米才有一个昏黄的路灯,可即使在这样的视线下我也能看见枭脸上微妙的变化,像个一只被关在玻璃水缸里的金鱼,孤独地、静静地游着,然后吐出无数个省略号,可惜金鱼只有7秒钟记忆,而枭不是。
“我要搬家。”下车前,枭说,语气像是暗自里在给自己下的一个决心,我捏着方向盘的手出了汗,我猜,枭的省略号还没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