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苏凌
素白的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那人娇小的身躯上,秋风萧瑟,宽大的衣袖哗哗作响,显得那背影越发瘦弱凄冷。
“阿瑾”身旁的容丞相这般呼唤那人,也换回了我游离的思绪。
饱满的额头,湿漉漉的眼眸,小巧的挺鼻,浅粉的樱唇,五官柔和,眉目含忧。
“阿瑾,这个小哥哥叫苏凌。小哥哥很喜欢阿瑾,以后就让他做阿瑾的哥哥,陪伴阿瑾可好?”容丞相蹲下身子,轻声询问那人。
我假装淡定地与那人对视。细细密密的汗珠爬满手心。我毫不怀疑,只要那人表示出一点不愿,那我就会与容府惟一继承者这个身份失之交臂。同样,我也会失去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哥哥”软软儒儒的童音,带着小女孩特有的甜意。心脏、莫名塌陷了一角。
“妹妹”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与平日里练习的一般无二,偏偏多了似有温度的真实感。
那是我和苏瑾第一次正式见面,她
给了我一份未来的可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苏瑾是个漂亮聪明的女子,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所以当我意识到苏凌倾慕苏瑾时,我竟不感觉诧异。恰恰相反,我只有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的想法。
可惜我刚刚意识到我对苏瑾的心意,季临渊就吸引走了她全部的目光。
她偷偷地关注他,偷偷地帮助他,偷偷地思慕他,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而我牢牢霸占着她身边那个位置,反感驱逐一切试图亲近她的男子,却始终没有勇气向她透露一丝情意。
我眼见着她成为季临渊的妻子,她为季临渊学医,她与季临渊越走越近。心痛得滴血直至麻木。
季临渊,我明白他与我一样,身上流着赵国皇室血脉,我们的母亲都是亡国公主。我也明白,季临渊与以前的我一样,亲近苏瑾只为了拉拢容府。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我才一直不愿放下。
季临渊伤到苏瑾是必然的事。不仅是因为容府势力太大,还是因为复兴赵国的计划中需要纯赵国血脉上位。而苏瑾是蜀国人。
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座位我有渴望,有野心。但是如果坐上那个位子的代价是永远失去苏瑾,那么我选择放弃。
事实上,事情也遵循我的谋划发展。苏瑾对季临渊为了方云清针对她的行为伤心,然后渐渐失望,开始松手。同时我的阿瑾在慢慢回归到我身边!
可是,在快收尾时事情却有了意外。
慕贵妃喜欢我,我很早就知道。她是个好女孩。可惜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人,在更早更早之前。与她那次纯属意外,她怀孕,怀了我的孩子更是我从来不会想的事。
还没待我完全理清思路,重订计划,阿瑾就出了事。
皇后善妒,杀害皇嗣,品行不良,废去后位,打入冷宫。
我偷溜进宫去看望了那个牵动我所有情感的女子。
不算很残破的宫殿坐落在皇宫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凌乱生长的杂草,几株颓败的蔷薇……冷宫很大,里面的东西很少,阴风阵阵,吹得白色泛黄的帷帐肆意狂舞。
苏瑾就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头倚靠门睡着了。日光太亮,模糊了她的面容。一切都变得静悄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浅浅的呼吸声。
狂躁不安的心也随着她一呼一吸慢慢恢复平静。我就傻傻地呆在原地看了她许久,不靠近也不远离。直到太阳下山,天气渐冷,她从梦中惊醒,然后一脸淡然地拾起地上掉落的医书,端着小板凳,缓缓走向冷宫深处……
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我就知道你定是放心不下她的。”
我身子一顿,随手抚去眼角的泪珠,这才转身。
“微臣参见慕贵妃。”
“呵”僵硬的嘴角微微上挑,讽刺意味十足。
“苏凌,大家都说我没了孩子以后就疯了……你觉得我疯了吗?”
我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好像无论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呵呵……你可知我总想着,望你哪天被伤得体无完肤了,愿意回首发现我的好。现在看来这些不过是我的妄想罢了。你爱苏瑾正如我爱你,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即便你伤我如此之深,我依旧不愿放手……”慕贵妃微微侧过脸,轻轻垂下眼睑。此刻,哪怕是那艳丽妖媚的妆容、也遮掩不住她周身的悲哀脆弱。
“我……抱歉……”除了三个字,我终是说不出其它。
“没关系……”她浑身颤抖,咬紧嘴唇,脸色发白,鼻尖泛红,眼神却仍然倔强。“本宫还有事……先告辞了。”
我闭上了双眼,不再看她假装坚强的背影。
如果没有苏瑾,我大概会爱上这个玫瑰一样的女子,和她一生幸福。可是没有如果。我钟情苏瑾,时间越久越深爱。追逐太久,这份爱意早已成了我的执念,深入骨髓,再也拔不得,舍不去。
那天以后我开始联合江国,希望借助外力战胜季临渊夺得皇位,正大光明地救出苏瑾,和她一起共赏大好山河。
结果计划败露。我和苏父被推上刑场。我并不害怕,在联合江国之前我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我只是愧疚,遗憾,担忧。我的阿瑾,没了我和容府的阿瑾,未来会有人欺负她吗?她会知晓我们的死讯吗?会哭泣吗?
刀落下的那刻,我问我自己,如果、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选择爱慕苏瑾吗?还是会找个像慕贵妃一样爱我的女子,共度一生?
――我也想要拥有平凡的幸福。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
所以我还是会爱上那个甜声叫我哥哥的女孩吧。
午时阳光正好,希望你一世安好,苏瑾。
番外:方云清
在哥哥没有死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有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慈爱的母亲,不苟言笑却英勇威武受人尊敬的父亲,比我大会宠我的哥哥。虽然还有一些讨厌的姨娘和几个多余的哥哥姐姐。但是我娘是正妻,哥哥是方府下任继承者,而我是嫡女,方府最小的孩子。我们与那些妾室庶出自然是不同的。
但是哥哥死了,死在一个秋末的夜晚。哥哥走得很不安详,僵硬的脸上镌刻的是死前的痛苦。哥哥的表情很狰狞,可是我并不害怕。那是疼爱了我13年的哥哥啊!
那时我不知道,这才是我这罪孽的一生的真正开端。此后,属于方云清的单纯善良都随哥哥的逝去而埋葬入土。活着的,能继续生存下去的方云清早成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她为了活得更久更好,抛弃了她所有的美好,自愿投身于魔鬼的怀抱,将肮脏黑暗的灵魂隐藏在那副天真烂漫的皮囊之下,不动声色地踏着他人鲜血淋漓的头颅往上爬,往上爬……
刚开始她也惶恐,却停不了手,渐渐地,这人哪,便也麻木了。
谁知道,最初,其实,她只是希望保住她的母亲。保住那个死了儿子以后又被陷害成妾室,自此精神不振、体弱多病的可怜的女人。其实最初,我只是想保住我的母亲罢了啊!
季临渊就是斩破我昏暗岁月的光。
当时我与母亲成日被新正妻和其她妾室所欺。我与母亲两人每顿只有一人份的食物,而且没有荤腥,素菜里油盐也几乎于无。母亲本就病重,又怎可遭这般罪?于是我无奈下只得用金钱首饰贿赂婢女侍卫,托她们带些食物药材,这才勉强度日。
金钱首饰总有用完的时候,更何况有些婢女侍卫拿了钱却不办事。我怒,我怨,我恨,可是我只能忍。忍那群下人的见风使舵,忍那些姨娘贱种的狗眼看人低,忍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的冷漠无情……
钱用完后,我和母亲的生活真正算是水深火热。我便在这日夜煎熬中慢慢腐烂发臭。不想父亲这时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写信的人姓季名渊。然后我的生活又展开了新的面貌。
父亲虽然没有再将母亲抬为正妻,却把我寄养在新正妻的名下。我又成了方府惟一的嫡女。
那些哥哥姐姐们对此不忿,可是这回我和母亲得了父亲的庇佑,再不是他们所能随便欺惹的。
父亲找我谈话,问我当年随他回京是否私自见过当今皇上季临渊。我不语。皇上?季临渊?我并无印象。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从父亲的话语中知晓此刻他对我的重要。父亲不是因为良心发现,感觉愧对我们母女才给予我们庇佑,只是因皇上对我不知原因的重视才出手插足后院,解救我和母亲。
父亲锐利的视线扫射过我强装淡定的面庞,过于强大的气场压制得我腿脚发软。不过最终,他还是相信了我。
父亲告诉我,皇上会在两年后接我进宫封妃。父亲又犹豫了片刻,然后放了一半的掌家之权给我。
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意外、美好。皇上的所作所为也毫无头绪。但是对于在地狱生活了多年的我来说,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不管是何原因让皇上对我如此看中,至少他确保了我和母亲的安全。
那两年间,我学的东西越来越多,手段也越来越狠,笑容却是越来越甜。
两年间皇上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天凉了,送来了一件狐裘,那是用他打猎得到的狐狸制成的。天热了,送来了一块难得一见的玉佩,冬暖夏凉,还有一柄折扇,他亲自绘画题字,名留季临渊。有时就送一些他爱的茶叶与他喜的诗画。从这些礼物中不难看出他是个内心温柔的人,也不难看出他对我的关心呵护。
还未见到他的面,我便有了无数的幻想。说来可笑,这两年间他竟不知不觉地占据了我心房中和母亲一样重要的位置,不可取代。
两年后父亲告知了我关于蜀赵之间的恩怨,然后送我进宫。我终于见到了那个两年如一日宠爱我的人。他是蜀国的王,他几乎对所有人都冷着张脸,他对我很温柔,很包容,他……爱的不是我。
进宫侍寝的第一天晚上,他拿出了一支发簪,问我可还记得这支簪子。疑惑,又有些不安。所以我努力回想。我想起那支簪子是我的,或者说本来是我的。幼时回京,我与如今的皇后苏瑾交好,互送发簪以示姐妹情深。而我送出的那支簪子就是他手中的那支。
看我脸色苍白,季临渊停止了询问,抱住了我,对我说,“无妨,你忘了也无妨。只要我知道那人是你便好。”“嗯,是我。”我回抱住季临渊,紧紧地。季临渊,你自己一头扑过来,成为了我的光,所以永远都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我对苏瑾起了杀心,而季临渊的目光让我更加确定苏瑾留不得。季临渊自己也不知道吧,他看向苏瑾的目光是与旁人不同的。对我的不同在于感激怜惜,对于苏瑾的不同却是爱意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