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一路坏笑地跑出了通道,颇为得意,经过大厅时,却见那名锦衣华裘的中年男人还坐于厅内,手中捧着一卷古书。
中年男子眼神温润,相貌平和,颇有几分书生儒气,拿书的手指十分修长,指节突起,如同傲然挺立的绿竹一般。
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中年男人微微皱眉,抬起头来,与陆羽正面对视。
陆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歉然行礼,以示歉意。
中年男子见他模样清秀,态度诚恳,便洒然一笑,微微点头还礼,继续低头看书。
看了一会儿,中年男子却忽地停住了动作,猛地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消失在楼梯口的陆羽。
“此子天庭饱满,隐有灵光闪现,与周遭天地灵气时刻共鸣,正是开了‘神庭’之象!”中年男子眼中精光闪现,难掩的喜色立时浮现脸上:“此子竟也是一名画师!天佑我青阳县!”
念及此处,中年男子豁然起身,飞身追着陆羽下了楼。
一楼大厅之中,此时正是人山人海,一队持枪铁甲军士围在大门口,带头之人正是李达,而方通则带着济生堂的伙计与之对峙。
李达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济生堂的人,道:“方通,你等若再阻拦本官缉拿罪犯,本官便定你等同谋之罪,到时可别怪本官手下无情!”
方通丝毫不惧,啐了一口,道:“有本事你便使出来!别他娘的藏着掖着!一张拘捕文书都没有便想在我济生堂抓人,你当我济生堂好欺负不成!”
李达勃然大怒,怒斥道:“本官身负城卫之责,陆羽扰乱城中安宁便是犯罪,何须文书!你等非但不交出人犯,还阻差办公,本官有权将你们统统拿下!”
“来啊!”方通针锋相对,大声道:“你有本事就把我们这群人都抓回去!要是漏了一个,你他娘就是龟儿子!”
先前在翠香楼所受的耻辱犹在眼前,现在又被一个药堂伙计堵在门口破口大骂,李达再也按捺不住,一声清亮脆响,腰间佩刀闪烁着寒意抽出,指向方通等人:“反了你们!通通给我拿下!”
听着李达的命令,其后三十名名军士立时持枪上前,便准备将方通等人拿下。
济生堂救济苍生,大厅内的穷苦病患不少,先前还有些胆怯,但见平日里极为照顾自己的方通等人便要遭遇凶险,立时忘了害怕,齐齐走上前来,拦在了他们身前。
李达看着围上来的人群,怒气更盛,他感觉自己被轻视了,便是连身患疾病之人也敢挑衅他的威严。
军士们见引起众怒,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又齐齐地看向了李达。
李达感受到军士们询问的目光,不免有些犹豫,此番处理不好,便是落得军民冲突的下场,但此前命令已下,若是撤回,他日后如何带兵?
把心一横,李达坚决道:“给我拿下!若是有反抗者,不论死活!”
军令如山,三十名军士当即放下犹豫,齐齐朝前冲锋,眼看着便要与人群冲击在一起。
“住手!”
陆羽刚到大厅楼梯口,看到的景象便是方通等人不畏生死朝着长枪迎面而上的画面,顿时惊叫出声。
李达看着他,冷冷一笑:“小子,你可算是出来了。”
陆羽并未搭理他,径直走到方通面前,生气道:“你他娘不想活了吗?整个人往枪口上堵,你他娘的以为你是黄继光?”
方通不认识黄继光是谁,一脸忿忿不平地死瞪着李达:“我敢死,就怕这龟儿子还不敢杀我呢!”
“对了,你赶紧上楼去!”方通骂了一阵,才忽地回过神来,慌忙地便要将陆羽往楼梯处推出:“这龟儿子来找你麻烦的!你赶紧上去!找陆掌柜去!”
陆羽摇摇头,将他的手抓开,转身看向李达,道:“李队长,不知你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找我,所为何事?”
李达冷笑一声,道:“所为何事?小子,你伪造银票,触犯唐律,本官今日便是来此抓捕你这违法之徒!”
“伪造银票?”陆羽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面上却露出一幅不解的样子:“李队长,你说我伪造银票,不知有何证据?”
李达额角处青筋暴跳,想起翠香楼一幕,心底怒火狂生,又见得陆羽装疯卖傻的模样,当即怒道:“那张一百两银票是你拿给我的!被人验出是假的,这还不算证据?”
“哦,原来如此,”陆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四周的人群,说道:“那不知李队长可否说明一下,为何我要拿一百两银票给你呢?”
李达立时语塞,眼下大庭广众,让他如何说?
陆羽见他不说话,微微一笑,道:“既然李队长不想说,那我便越俎代庖,代李队长说一说。”
李达大急,怒斥道:“小子狂妄!你区区犯罪之身,何敢评断本官之事!来人啊!给我拿下!”
十余名军士正要上前,却又被方通等人拦了下来。
陆羽笑如春风拂面,言语却如锋利匕首,句句诛心:“李队长,我只是想给在场各位解释一下事情的缘由,为何你便要将我拿下呢?难道你怕我说出真相?如果我说的是真相,你又凭什么把我拿下呢?还是说,你只是想拿下我,而不论我有没有罪?”
陆羽语气平静温和,神态自若,却将李达逼得口不能言,手足无措,仿佛他才是心虚的罪犯,在场之人不是傻子,自然从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中看出了些什么端倪。
方通冷笑不止,讥笑道:“我还道这龟儿子真的忠于职守,原来是怕自己的丑事被人知晓了,真是有本事!”
周遭的群众没有他这般胆大,但各种狐疑,愤慨的目光一一落在了李达的身上。
李达面上红白相交,恼羞成怒道:“还愣着做什么!此等小贼信口雌黄,诬陷本官,罪加一等!拿下!”
最后一句话,李达简直是吼了出来。,
军令如山,三十名军士放下顾虑,将眼前百姓当做敌军一般,持枪冲锋,冲得无比决绝。
方通等人眼见陆羽便要被军士淹没,当即抄起身旁桌椅板凳,浑然不惧地迎了上去,眼看便将是一场混乱。
“都给我住手!”
一声暴喝凭空炸响,紧接着一枝紫竹银豪画笔凌空飞来,如有灵智,在半空之中画出数十团黑墨,墨团涌动,化为数十墨色石块,如暴雨一般打向冲锋的军士们。
“砰!砰!砰!”
墨石打在铁甲之上,震起一片闷响,所有冲上前来的军士如遭重击,齐齐朝后飞去,霎那之间,人影此起彼伏,大厅之中乱作一团。
墨石在铁甲之上留下深刻凹陷之后,凭空消失,那枝紫竹银毫画笔凌空飞舞,飞到了大厅楼梯口的位置,落到了一名中年男子手中。
正是先前追着陆羽下楼的中年男子。
“意到笔随!”陆羽看着倒了一地的铁甲军士,又愣愣地看向了那名中年男子,心中激动异常:“此人竟是一名人品画师!”
意到笔随,乃是人品画师的境界画技。
画师晋升人品境界之后,以天材地宝为材料,专门打造一件属于自己的画笔,画师称之为“本命墨宝”。
而人品画师在打造出本命墨宝之后,便日夜以神庭灵气供养墨宝,使之与自身灵气共鸣,便可达到“意到笔随”的境界。
所谓“意到笔随”,便是人品画师作画时无需亲手执笔,只需在脑海之中模拟画面,本命墨宝便会自行作画,便如先前墨石成雨的那般景象。
陆羽心中激动不已,看向中年男子的眼神里精光闪烁:“原来这便是画师的手段!果真神奇!”
陆羽还沉浸在先前奇妙景象之中,周遭人群却已跪倒一片,齐齐朝中年男子拜首道:“参见县令大人!”
此人竟是青阳县县令,林正理!
林正理是土生土长的青阳县人,三十年前以人品画师之境界夺得科举进士功名,而后回乡担任知县,因其性格刚毅,为人耿直,得罪了不少同僚,是以当了整整三十年的县令,不曾获得提升。
林县令此时怒发冲冠,眼神犀利如出鞘利刃,狠狠地瞪着李达:“李队长!你隶属城门司,身负保卫百姓之责,今日你这般带兵冲击济生堂,你是要疯了不成!”
李达被他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退后了散步,连忙道:“县令大人有所误会!济生堂之人阻拦我等缉拿罪犯,是以才有冲突,望大人明察!”
林县令怒气未消,怒斥道:“简直混账!本官乃青阳县县令,先前一直在济生堂中,若此地真有罪犯,你莫不是也要告本官包庇罪犯不成!”
李达慌忙行礼,道:“下官不敢!下官也是刚查到此贼下落,大人不知实属应当,还望大人见谅!”
“哼!”林县令冷哼一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有罪犯在此,那你便给本官指出来,场内何人乃是罪犯?”
李达如获大赦,眼神凶恶地指向陆羽,道:“大人,下官所言罪犯,便是此人!”
“哦?”林县令神色一动,见是陆羽,微微诧异,道:“这位小兄弟所犯何事?”
“回禀大人!”李达上前几步,道:“此小贼不仅当街贩卖春宫图画,更伪造银票欺诈下官,实属罪大恶极!请大人准许下官将其拿下问罪!”
林县令眉头微皱,若只是贩卖春宫图画,倒也问题不大,但这伪造银票之罪,可是重罪,足以抄家灭族。
“小兄弟,李达所言可是真的?”林县令神色严峻,纵使他对陆羽颇有兴趣,但若陆羽真是伪造银票,他也只能秉公处理了。
“大人明察,”陆羽抱拳行礼,冷静道:“李达所言不实,那一百两银票乃是小人卖画所得,真金白银当时在场几十人看得清清楚楚,银票如何能假?”
“反而是这位李达李队长,”陆羽看向李达,道:“这位李队长见财起意,以牢狱之灾威胁小人,逼迫小人交出银票,小人只好照做……”
陆羽心中明白银票为何是假的,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眶,泪珠打着漩儿噙在眼眶之中,说不出的凄凉哀怨:“可是李队长强夺银票之后,此番又诬陷小人伪造银票,小人真是不知道,还要交多少银子才能让李队长放过小人?还请大人为小人做主!”
周遭人群见他悲痛欲绝,说的话又是有理有据,当即又是骂声一片,纷纷斥责李达仗势欺人,贪心不足。
“混账!”林县令也相信了陆羽所言,怒气再起,指着李达怒道:“好你个李达!身负城卫重责,私下里竟是如此欺压我青阳县百姓!本官留你不得!”
“大人!”李达见那枝紫竹银毫画笔再次凌空而起,立时吓破了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明察!不可听信此小贼一派胡言啊!他……”
“大人!小人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当受五雷轰顶而死!”陆羽打断李达的话语,抢道:“这李队长不仅贪墨小人银票,更是承诺,小人日后若肯用银两供奉与他,他便包庇小人贩卖春宫图画之罪!还请大人治他贪赃枉法之罪!”
李达面如死灰,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先前本以为是发财妙计的计划,此刻竟是成了赤裸裸的罪状!
林县令面色铁青,颤声道:“李达!想不到你竟是腐败到了如此地步!本官今日便替这青阳县的百姓除了你这大害!”
“大人!”李达慌乱地在地上爬了几步,掏出那张银票,半举空中,大声喊道:“大人!下官之前被贪欲昧了双眼,下官该死!但这银票着实是假的,陆羽确实身犯伪造银票之罪,大人不可轻信于他啊!”
陆羽见他掏出银票,不待林县令接过,立马上前抢到手中,脑中PS软件立时闪烁而出,简单操作之下,银票立马恢复了原样。
大唐国银票乃是朝廷特制,无论样式、图案、编码,亦或是特殊标志尽皆记录在通宝石之中,银票上的任何一处地方稍有改动,与通宝石所记录不同,便无法令通宝石有所反应。
是以陆羽之前所动手脚,只是简单地将编码打乱,通宝石便认定这张银票乃是伪造。
之所以只改动编码,是因为银票上的特殊印记乃是画师手段,他根本便是有心无力。
陆羽对于大唐国的银票了解可谓清楚不过,是因为这小子初到丹青世界之时,便曾尝试过用PS软件绘制银票,为此还专门买了一块通宝石,可惜经过无数次尝试,皆告失败。
“大人,这银票正是先前那张,”陆羽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银票,一脸正色地交到了林县令手中:“大人尽可查看!若此银票有假,陆羽定当俯首认诛,绝无二话!”
林县令接过银票,看向人群当中一人,道:“童掌柜!烦请借贵店通宝石一用!”
童掌柜站起身来,飞快取来通宝石,交到林县令手中。
陆羽一脸平静侧立于旁。
“哼!小贼!看你这次往哪里逃!”李达见陆羽傻傻地将银票交到林县令手中,大方让林县令检查,似乎真的不知道银票是假的,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等大人检验完毕,我立刻将你拿下!你等死吧!”
陆羽微微一笑,道:“李队长,死不死的问题,我想你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吧!”
李达不以为意,冷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林县令手持通宝石,在银票上一扫而过,立时,通体黝黑的通宝石大放红芒,变成了一块如火焰凝结而成的冰块。
“哈哈!好!”
周遭人群屏气凝神,生怕出什么岔子,陆羽会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此刻见通宝石大放红芒,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方通更是高兴得上蹿下跳,搂着身旁的人一阵大笑。
林县令也是松了一口气,冷冷看着李达:“李达,你还有何话要说?”
李达面如死灰,脑中空白一片,呢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先前明明便是假的……”
“李队长,不知你现在还有何话要说?”陆羽一脸平静,语气温和,却咄咄逼人:“先前你说我伪造银票,现在通宝石验证银票是真的,不知‘伪造’二字从何谈起?”
李达宛若失了魂魄,愣在当场。
陆羽没继续搭理他,转身朝林县令行了一礼,道:“陆羽虽然家徒四壁,人小智微,但也深知奉公守法之理,先前被李达无故诬陷小人伪造银票,亏得大人明察秋毫,为小人洗刷冤屈,小人拜谢大人!”
林县令摆摆手,道:“此乃本官分内之事,无需言谢,这百两银票乃是李达抢自你手中,眼下也当物归原主,你拿去吧!”
陆羽恭敬地接过银票,故意在李达眼前晃了几下,在对方失魂落魄的眼神中,安然收入怀中。
风水轮流转,该我的,还是我的!
“李达,”林县令交回银票,面色严肃地看向李达:“你身为城门司队长,知法犯法,不仅贪赃枉法,带兵扰民,更编排罪名,毁人清誉,本官今日若不将你治罪,何以对得起这身官服,何以面对青阳城百姓!”
“好!林大人高义!”
“这种该死的人渣,必须重罚!”
“林大人好样的!”
林县令正气凛然,博得喝彩声一片。
李达慌了神,忽地脑中灵光一现,急道:“大人且慢!这陆羽便是没有伪造银票,但贩卖春宫图画却是证据确凿,几十名书生当场目睹,也是犯了唐律,理当治罪啊!”
林县令面无表情,道:“陆羽小友身份超然,贩卖春宫图画这种小事,无需责罚于他。”
李达怔了一下,道:“大人!唐律有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陆羽又焉能不罚!”
林县令眉头一皱,厉声道:“唐律有令,画师轻罪不罚,陆羽小友贵为圣前画师童生,如何当罚!”
此言一出,满场震惊。
便是陆羽本人,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圣前画师童生!